我叫云初杭,写这封信时我已经整整四十岁了。
明天,我就要迎娶左帮主的独女做我妻子了。听说她比我小了足足十七岁,我本无意这门亲事,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安排,我不得反抗,只能顺从。
人只道我前半生一心致力于壮大云家堡和武学之上,却不知我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二十年前初遇小珠时,我二十岁。巧的是,她也刚好二十岁。
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与她见面那次是个电闪雷鸣、暴雨肆虐的秋天,天空下着鸡蛋大小的冰雹。她却穿着一身薄薄的粉红色衣衫,光着脚在林中漫步,时不时的伸手拂去树梢上的雨渍。
她将双脚浸在泥泞的土地里玩的不亦乐乎,冰雹砸在身上也不恼怒。
我从未见过那样昳丽无双、冷艳出尘的姑娘,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之意,当即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她很害怕,看了我一眼后便急匆匆的跑开了。
她走的很急,雨很大,将她留在地上的脚印全部打烂,仿若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便一直站在原地等待。我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只记得雨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我的体力也消耗的越来越快。
在我濒临绝望的边缘,她终于出现了,将几乎冻僵了的我带回了她家中。
她的家很小,院子里却满满种植着樱桃树。虽是秋天,树上却结满了红樱桃。咬一口,很甜……可樱桃再甜,也终究甜不过她。
我就那样在她家里住了半个多月,每天同她一起看日升日暮、云卷云舒。她笑起来很好看,一口的吴侬软语很是动听。尤其是当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小珠时,我的整颗心都融化在她的温柔里。
小珠,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可在我听来却美妙无比。我不止一次的打趣道,若是我有了女儿也要取名叫小珠,她听后微微一笑指着那些樱桃树说道,若是她有了儿子便取名叫大树。
我问她除了樱桃以外还喜欢什么,她说她喜欢看天上的白云,喜欢看凤凰在云霄上飞翔。
我笑她傻,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凤凰,更别提在云霄上飞翔了,对于我的嘲笑她只是笑而不语。
小珠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很会刺绣,经过她手的绣品全都栩栩如生似活物一般。她将我教她念过的诗也绣在了丝帕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是她念会的第一首诗,所以她格外珍惜这块丝帕,任是我讨要多次也都无果。
后来,她突然问我,我爱不爱她。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爱还是不爱。
以往有媒人来云家堡说亲时我都以种种借口将其推脱,可是那次,我第一次萌生出了娶妻生子的想法。
我承认,我被她迷住了……即便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与身份,可我还是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便向她表明了心迹。我答应她待到来年那些樱桃淋到第一场春雨时,便是我娶她之日。
可事情却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我将此事禀明双亲后,母亲当场被我气死,父亲也因此大病了一场。病愈后的父亲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他绝对不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他的儿媳妇。
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流泪,我跪在地上央求了很久,换来的却是父亲的责骂与软禁。
父亲将我关在房中,这一关便关到了第二年,我没有赴约前去娶她。某一天的清晨她竟意外的来到了我窗前,她说她想我,她说樱桃树已经经过了春雨的洗礼,她说……她一直在等着我回去娶她。
她亲手为自己缝制了一套嫁衣,每日穿着它坐在门前等我回来。她掏出那块丝帕给我看,漫长的等待中终归是寂寞的,她在丝帕的左下角绣上了两朵并蒂莲。
一朵是她,一朵是我。
久等不来之下,她便四处辗转打听,终于潜进云家堡找到了我。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弱女子,我能想象她为了找我所经历的艰辛困苦。
我说父亲不赞成我们的婚事,她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要带我走,我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可天不遂人愿,我们离开云家堡不过半日便被父亲的人捉了回来。
父亲封住我的穴道后用穷凶极恶的眼神望着小珠,他甚至将母亲的死全部归结于小珠身上。他要小珠发誓,这辈子都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能对任何人讲与我有关之事,否则就一剑杀了她。
小珠没有发誓,反倒用她那一口吴侬软语向父亲诉说着与我的往事。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竟这么在乎我。
我们之间的故事很简单,她却说的真真切切,她每说一句,我的心便痛一分。她掏出丝帕给父亲看上面的并蒂莲,念上面的诗。
小珠原是想借此打动父亲,却不料忍无可忍的父亲会冲着她大发雷霆,并拔剑割下了她的舌头。
纵是杀敌无数的我也被这一场面吓住了,小珠也被吓到了。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向我求救,可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鲜血不断的自她口中流出。
那些血流到地上,流到丝帕上,流到她的手背上,也流到了我的心上。
后来,承受不住剧痛的小珠昏了过去。
我发了疯似的以自身真气冲破了穴道,将昏迷不醒的她抱在怀里。失了仁慈之心的父亲铁了心要赶她走,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拔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以此要挟父亲,此生非她不娶。
因着顾忌我的生死,父亲答应了我的请求。
她胃口不好,我便常常从厨房偷一些墨鱼羹、核桃酥这类的点心给她吃,每次她都吃的很开心。
我原以为我们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赢得一世相守,小珠却在成亲的前一晚发了高烧。她醒来后,已经彻彻底底将我忘记,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冷漠与疏离。
我拿出那块丝帕给她看,她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终于有一天,她悄悄离开了云家堡,离开了有我的地方。
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那块她视若珍宝的丝帕,她就这样走了。
她依旧走的很急,我也没有再追上过她。那间栽满樱桃树的院子也已经易主,没有人知道任何和小珠有关的消息。
我要去找小珠,父亲却在此时误中敌人诡计,失了大半的功力。
父亲生我养我,母亲又因我而死,孝义之间,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从此我又恢复了云家公子的身份,恢复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云初杭。
我拼命钻习剑术,将天云剑法炼制炉火纯青的地步,并在原有的基础上添了一招“云霄飞凰”。
靠着这一招,我一举击败了当时赫赫有名的剑术高手穆道人。但不知为何,此时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小珠的身影,以及她被父亲斩断的舌头。因为情绪失控,我竟拔剑斩断了穆道人的双腿,又是那样的鲜血淋漓,与当时的小珠一模一样。
打败了穆道人后,我在武林中的声望欲胜往日,父亲在开心之余竟将云家堡全权交给我打理。二十岁出头的我便坐上了一堡之主的宝座,成了武林中人人称赞的少年英才。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却再也无法得到。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红尘的历练中,我早已失去了那时的纯真,也放弃了那份执念。
就在刚刚,朋友和我说了一件趣事,聊城金府的主母收养了一个哑女。哑女虽然不会说话,脾气却急得很。
都说,哑女很美,可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和来历,只知道她喜欢穿粉色衣裳。
我不知道那个粉衣女子是不是小珠,如果是她的话,她还在等我娶她吗?
可我明天就要做别人的新郎了,我做了一辈子乖儿子,不想在这最后一刻违背父亲的决定。
我与小珠,早在二十年前便注定了一生无缘。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过她,但我知道那时为她露出的笑容是真的,为她流出的眼泪是真的,那颗陪她到老的心……也是真的。
即便我爱过她那又如何?这段真情最终还是败给了世俗。
从此,故人再难重逢。我此生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我没能让她亲眼见到凤凰在云霄飞翔。
不过事到如今,爱又如何?遗憾又如何?若是有来生,我再也不会去那片树林,再也不愿让她遇见我。这份求而不得的牵念有几个人能够承担?小珠忘记了我,这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而我记得的,也只是那个在下着暴雨的林中光脚玩耍的姑娘。她就像我心中皎洁的一轮明月,美艳不可方物。
太阳出来了,再美的月亮都会隐退。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会走到尽头,我唯一知道的便是我的余生都会与左家姑娘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而我的妻子也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丈夫在和她成亲之前曾经深爱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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