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监物大人作为守护代入主和泉之后,新官上任带来的热火持续了数十日。直到八月十五当日,汎秀才指示家臣暂停下手中的工作,享受一段时间的休闲时光。
按惯例,这天晚上该举办“月见祭”,许多家庭都会用糯米制作香甜的白玉丸子,情况类似中土的月饼。神社则会摆出灯笼、兔子玩偶之类的象征品。有文化的母亲还会给女儿讲述《竹取物语》的传说故事。
中秋节在扶桑不算是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但平手汎秀不知为何对此十分重视,所以和泉国上下许多人也纷纷重视起来。
白天城里办了大宴。平手的家臣和与力大部分都得以列席,一些相熟的本地人也受到了邀请,大家出于不同的目的,进行了一场友好而活泼的联谊,宾主尽欢。
宴会的组织工作是比较成功的,没有出现什么混乱无序的镜头,气氛也不让人感到压抑。物资的供应、仆佣的管理、节目的安排都还算让人满意。
到了夜晚,汎秀显得依然很有兴致,将各位亲戚都挽留下来,在御馆中共同赏月。
只可惜妻妾儿女都远在美浓岐阜城,身边只有一个姬武士侍奉。
回想起来,五月份那次二十日的小聚之后,又离家整整一个季度了。
距离平手汎秀收到和泉守护代的任命,到此历时三个月,终于得以安居此间,可以开始考虑将家人都接过来了。
所以,汎秀便以轻松居家的心态,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新家——岸和田城。
这座城塞建在一座坡度舒缓的小山上,西面毗邻着大阪海湾,东南则紧挨着大道。夹在二者之间,城郭占据了二十余町的地界(1町约为1万平方米),由内而外分三层,即所谓本丸,二之丸,三之丸,各有水堀隔开。
城里没有天守,只有一座二层楼的御馆。但本丸地势最高,平手汎秀坐在窗边,能同时看到海滩和街道。
岸和田城处在和泉国的中心位置,以此为界,北边是土地丰腴,商贸发达,人口稠密的平原,南部则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与穷山恶水的纪伊连成一片。
当初在此筑城,显然是出自政治和军事的考量,而没有顾及商业。这城下虽然也有町市,但主要是依附于行政机关,为城中的武士提供服务,论规模比起和泉国北部的界町相去甚远。
不过,在平手汎秀与狩野永德配合着做了那次炒作之后,有一二百落魄的艺术从业者来此谋生,附庸风雅的豪商也时常出没做客,城下竟有焕然一新之相。
为了迎合城主的兴味,今夜城下町里的市民都纷纷挂起绘着白兔图案的灯笼,组成一片银花光海。
同时,城内的本丸里,自然更是做出相应的布置,凸显出节庆的气氛。
汎秀盯着城下町看了一会儿,默数了一下亮灯的数量,便意识到,一月之内城下商户的规模足足翻了一番,这个“政绩”足以让人感到满意。
但随即他转过头去,又对眼前的情形略微有些不满。
他望的是海湾的方向。
夜幕之中,看不清水上的情况,只隐约瞧见有一只舰队在航行,为首的是一艘长度在三十间(约50米)左右的大型战船。
平手汎秀心里知道,那大船上挂着的一定是淡路国安宅家的军旗。
甚至这种大船就是他们发明的,所以被称作“安宅船”。
淡路国安宅家,本是这濑户内海一带的传统海贼势力。但多年前,三好长庆把他的三弟送去安宅家做样子,入嗣继承了家督之位(即安宅冬康);于是安宅家便成为三好的分支,随主家一起迅速发展,最终成为扶桑近畿和西国的海上一霸。
如今织田家异军突起,将三好家在本州岛的势力扫清,但海上暂时还无暇涉及。九鬼嘉隆日后或许能名震列国,然而现在他只是泷川一益的与力,只能承担配合大军攻略伊势的职责。
而平手汎秀刚收服的和泉豪族,拢共有关船二十,小早船百余,水夫一千五百,规模及不上淡路安宅家的十分之一。类似“安宅船”的大型战舰,更是一艘也没有,这群人里也没有谁懂得相关的修建技术。
倘若真打起海战来,对方只需派遣三五艘安宅船作先驱,便是所向披靡,如虎入羊群一般。
汎秀早在两年前便提前派人与安宅家的现任当主信康接触了,迄今已遣过五回使者。每一次,安宅信康都礼貌地接待了使者,收下了礼物,送出了回礼,但自始至终也没做出任何一句承诺。
时至今日,安宅家依然保持着暧昧的态度。他们从未发动过对岸边的袭击,也不为难织田家御用商人的船队。他们不直接与织田家作对,但依然会对三好家的军事行动提供海运支持。
更重要的是,安宅家的淡路水军保持着在濑户内海和大阪海湾巡航的习惯。路过的商船都需要对他们缴纳关税,表示服从,才可以被允许通行。
前些日子,界町“能登屋”的池永平久与“胭脂屋”的红屋宗阳,之所以对织田不服而倾向三好,也有部分是因为,织田家尚未控制界町周边的海路。
对这个情况,远在岐阜城的信长鞭长莫及,眼不见心不烦。但近在咫尺的平手汎秀每天都能感受到无奈。
只是感受归感受,却也无可奈何。海军的建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就算肯投钱也难以短期见效。而且目前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框架。
正常人的想法或许会是在和泉水军的基础上扩充,但平手汎秀对此缺乏信心。那些国人众的忠诚度和战斗力都没有经历过检验,暂时不能视为可靠的力量。
汎秀轻轻摇了摇头,决定暂时把正事放在脑后。
他随意品尝一个糯米制的白玉丸子,觉得味道也不比月饼要差,只是糖放得稍多,有些腻味。而后举起酒碟,重新与亲戚们攀谈起来。
在场最活跃的是汎秀之长兄的养子,平手庆次郎秀益。在汎秀的支持下,他这几年立下了不少战功,在织田政权中也有了一定的名气,自然是坐稳了位置。
现在看来他已颇有大人物的自觉,在这种场合能自如应付。他身边是平手季定,平手长成,平手长政三人。
接下来还有汎秀的四叔,过继给了别家的野口政利;以及没怎么见过面的唯一一个姑父,生津贞常。以这两人为首,野口和生津两家也被视作了平手的亲族,被信长当做与力派了过来。
这在织田家是十分常见的措施。与力既要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又不能引起当事人反感,人选当然是要好好斟酌的。
作为一个完全凭自身功业崭露头角的武士,平手汎秀一度跟家里十分疏远。但现在执掌和泉一国,身边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不可能完全忽略亲族这个资源。所以,只要在平手政秀死谏之事上没有责任的族人,大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任用。就算是有责任的三叔长成和庶兄长政,也在庆次的斡旋下,派到了闲职上去。
再然后是玉越三十郎。通常来讲,侧室的家人未必会被看做亲戚,但这个商人一向很受平手汎秀的重视。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汎秀要施行一系列商业政策的时候,不能老是自己上阵,总要有一两个托的,所以玉越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起来。
尽管如此,商人出身的玉越三十郎仍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正在以一种谦卑乃至有点谄媚的神情讲一个笑话。
不过,汎秀信步走过的时候,玉越三十郎立即肃然收敛笑容,快步迎上前,表示有要事相商,而汎秀也立即带着他向人少的方向走去。
这份殊荣是在场所有人,包括庆次在内都无法享有的。
走到安静的凉台,汎秀立即发问:“究竟有何急事?莫非是‘竞拍会’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玉越来不及施礼,而是言简意赅地做了回答,“竞拍会一切顺利。只是遇到一个南蛮商人,对方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
“南蛮商人?有什么特殊的货源吗?”汎秀微微皱眉,“难道是想要政策上的支持吗?现在可是建立信誉的关键时刻,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不可杀鸡取卵。”
“属下明白。”玉越连忙解释道:“对方提供的不是商品,而是一种对铁炮的加工技术。他们的要求是派兵把守工坊,保证技术不外泄。此事属下无法做主,只能火速禀报主公。”
“铁炮的加工技术?他们有没有解释这种技术有什么效果?”
“听说加工过的铁炮,射击的准度会大大提高,但装填速度则会下降。方法是在铁炮内部刻出纹路。”
“膛线?”
平手汎秀当然对这个技术不会感到陌生。他也曾向欧洲商人一次性购买了十支有膛线的优质铁炮做尝试。只是本时代的膛线似乎还只能靠手工制造,极其费时,而且对工人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完全无法普及。
但刚才玉越三十郎提到了“工坊”。莫非现在欧洲人有了更先进的量产技术?那倒还是值得一试的。
只是持有这种技术的人,为何会找上我呢?
汎秀心下疑虑,问到:
“这个南蛮商人……他是如何认识我的?”
玉越有些惊讶地回答说:“主公您难道忘了吗,此人叫做‘拉斐尔·卡斯特罗’,数年前属下曾向您引荐,而后您给他介绍了许多织田家的订单……”
汎秀顿时反应过来,记起数年前那个金发的葡萄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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