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定点虫巣后再进行炸毁, 绝不是字面意义上这么简单的事情。
殷芷舒这辈子都没这么真正微操过机甲，她近乎小心翼翼地让机甲沿着塌陷开的虫洞向下，再强忍着无数密集的蠕动与猩臭味道的视觉嗅觉双重压力, 将定点仪器固定在虫巣的外皮上。
拥有近乎一颗星球大小的身躯，虫后当然不会对皮肤外侧的这下固定而来的刺痛有任何反应，事实上，以反应中枢传递的速度, 理论上来说，从虫巣的位置传递到虫后的感知神经，再到她做出反应，恐怕至少需要三天三夜。
但这并不代表，因此就可以在微操中有不谨慎的行为。
毕竟伴随着虫后苏醒的，是足足七个虫巣内孕育的虫族的诞生，而如果一个虫巣先出了问题, 也会同时催化其他六个虫巣的成熟。
[我要吐了, 虽然小1只是一个系统，但小1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拥有这么多理应是人类才有的感知。]1001艰难开口：[……那个定点仪器，再向下三厘米。]
机甲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就这样挂在洞穴边缘, 而殷芷舒就这样顺着机甲张开的双臂和手指一路向下, 再倒挂悬空在虫巣外皮上方, 依言再向下继续贯穿。
有腐肉的质感从手下传来。
果然如系统所言，到这个深度，也不会刺破任何一根血管。
1001开始了自我矛盾的吐槽：[我真的只是个恋爱脑系统而已！为什么我还不能下线，让我下线, 我漂亮的眼睛都是用来看乙女游戏男主的，造了什么孽要来看……yue……虫族……yue……宿主你机甲扒着的位置还能坚持三分钟, 建议你迅速折返。]
“多谢。”殷芷舒毫不犹豫地回身，一路灵巧地从机甲身上穿梭跑回驾驶舱，并且在距离三分钟还有几秒的时候，回到了地面，再与定点仪建立打击网络联系。
如此重复了三次，终于完成了自己这边的任务后，饶是殷芷舒也忍不住冲进了机甲的洗手间，抱着马桶很是狼狈地干呕了片刻，漱了漱口，再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出来。
陆砚已经在等她了。
视线里的殷芷舒比之前的脸色更加苍白，她脸上的水珠还没有完全擦干，连带着额前的头发也有些湿，最关键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只缓释。
陆砚下意识皱了皱眉，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想起自己手里也捏着一只缓释针。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忍不住笑了一声。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有多累，但那玩意儿……真的后劲太大了。”殷芷舒先开口道：“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休息。你……也是。”
“我倒是很累。”陆砚直白道：“连续两次跃迁再工作到现在，我已经有三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他边说，边将注射器推了下去，再将针管扔进了特制处理器里，只是撑着头，微微揉了揉太阳穴，就继续开始锚定所有虫巣。
殷芷舒目瞪口呆：“……说好的副作用呢？”
“习惯就好了。”陆砚不甚在意：“要等你的副作用过去吗？”
殷芷舒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了一股胜负欲，觉得自己不能输，她飞快地打了缓释，脸色变得更加不好，但她还是咬牙道：“不用。”
陆砚也不戳穿她，只是继续在机甲上编写攻击程序，一边好似随意地开口：“联邦这些年给了我不少东西，写在我个人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都很多，我记得好像还有一颗联邦首府星的辅星也在我的名下。除此之外，我还有两颗钻石星，两条可以在联邦境内随意走动的私人航道，想要进入帝国也很容易——就像你上次见到的那样。”
[这题我会。]1001适时插嘴：[陆狼狼这是在给你交家底，这可真是诚意十足了呢！]
殷芷舒承受着缓释的不适，意识却十分清晰，但显然现在她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她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好在陆砚像是也没有期待她的回复，只继续道：“我在联邦的机甲研究院也有绝对发言权，所有最新款的机甲都会先送一台到我这边。是的，无论是联邦最新，还是帝国最新——想必在帝国方面，其实联邦也没有绝对的秘密存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剧组这种地方。我当然尊重你的人生和爱好，但或许，你偶尔也想要试试，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陆砚边说，边点下了最后一个确认键。
“三分钟过去了，缓释的效果也已经过了，你还要装作听不见吗？”他也不看她，只再度开口道。
殷芷舒：“……”
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哪里露馅了，要怪的话，可能是因为陆砚打缓释针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
她佯做镇定地爬起来：“啊，这次缓释针也还是一样地折磨人呢！来，让我们继续干活。”
她一路小跑到了操作台旁边，十指翻飞，按照陆砚已经传过来了的密钥指令一行行输入攻击命令。
陆砚这才微微侧头看向屏幕里的她的背影，再收回目光。
【武器库锁定已解除。】
【定点目标已识别，一号目标已确认，二号目标已确认，三号目标已确认。】
【武器库清点完毕，请对打击目标点进行弹药确认。】
陆砚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重新在驾驶舱里响起：“按照探测情况，我的建议是，可以给二号目标虫巣酌情多分配两个vx-72号核光雷，同理，我这边的六号虫巣也要多加两个。”
说话间，殷芷舒的手指已经在武器库的调配页面操纵完毕，再发了一份具体的分配表给陆砚过目，又在他垂眸看的时候，念了倒计时的时间：“五、四、三、二、一……距离虫后星苏醒，只有十个小时了。说起来，如果我们失败了，联邦方面会有什么后手吗？”
“能有什么后手？”陆砚十分顺手地在表格上签名确认，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需要他批示的公文，有些失笑，却也还是就这样返传给了殷芷舒：“殊死抵抗，背水一战罢了，4242军打到最后一个人之前，起码不会让虫族进入联邦的疆域。”
在这样的话语面前，说不触动是假的。
殷芷舒看着表格上银钩铁划的陆砚两个字，眼眸十分温柔地看向他：“做陆上将庇佑下的联邦子民，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是吗？”陆砚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转眼看向殷芷舒：“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他想说，如果她想的话，可以随时来联邦，又想说得更露骨直白一点，可现在大敌当前，其实并不是说这样话的时机。
可若是仔细想想，又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说呢？
前途未卜，生死难测，这种时候都进退维谷止步不前，将所有话语深埋心底的话，人生一世，有未免太过循规蹈矩了无生趣。
陆砚还要再说什么，殷芷舒却已经十分自然地跳开了这个话题：“既然上将签字确认了，我就这样进行弹药配比了。这一下会直接把我机甲里的武器库掏空，如果万一……有遗留且需要战斗的话，我这边机甲剩余的能源量可能会低于一次跃迁。”
“战斗交给我。”陆砚很快收敛了刚才一瞬的心思：“我这边已经完成了锁定，你呢？”
两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武器舱准备已完毕，攻击前置准备已完毕。】【推进器充能完毕。】
【目标已锁定。】
【是否确认攻击指令？】
“苍蓝之焰”与“歃血”同时腾空，并立于虫后星上空，猩红的雾气几乎要将两台机甲的身影笼罩，他们俯瞰着虫后星的深红焦土，再好似透过这样一层焦红的表皮，看到整颗星球之中所蕴藏的可怖生机。
殷芷舒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这种跳动，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
“我曾经在闲暇的时候看过一部无聊的战争爱情片，以我过去的认知，战争和爱情并列而放，是一件无知而惹人发笑的事情。”陆砚注视着虫后星，静静开口：“敌人面前，只有生与死，哪有爱与恨。”
“但现在，我突然觉得我错了。”
“说来好笑，这种时候，我想起来的，不是我人生中的任何一幕缩影，而是那部电影中的一个镜头。”他的唇边有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英俊逼人的联邦上将穿过屏幕与猩红的雾气看向自己人生中唯一心动的女孩子：“一个我当时嗤笑无比，但现在却莫名有些羡慕的镜头。”
“什么镜头？”殷芷舒问道。
陆砚注视着她，薄绿色的眼瞳中在这一刻，只剩下了她的影子：“战场硝烟漫步，男主角奋不顾身地越过所有危险，也要牵住女主角的手，带她逃离这一切。”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如果有什么万一，现在就是最后说遗言的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次，殷芷舒认真地想了想，才说道：“一定要说的话……”
“陆砚。”她第一次去掉任何修饰地喊了他的名字：“我知道或许很难，但我还是希望，在最后的时刻，你能握住我的手。”
陆砚深深地看着她，终于勾起了唇角：“那么，倒数三秒，确认攻击指令。”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在彼此的机甲驾驶舱中响起。
“三、二、一。”
“攻击指令确认。”
两台机甲全身所有的武器库全部开启，交错纵横的无数弹药呼啸而出，将猩红的雾气划开，再拖曳出长长的火色线条，向着虫后星七个虫巣的方向轰然而去！
所有这样色泽交错的地方，有交叠的轰鸣与爆炸声震耳欲聋般响起！
深红的焦土翻滚，爆炸翻涌而起的烟雾与碎屑中，视线都被模糊成了交错的光斑，殷芷舒却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脚下翻涌的星球，双手稳定地放在操作台上。
机甲周身的所有防御力场都已经全部打开，饶是如此，她却依然隔着这样的力场与驾驶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焦土与猩红热浪。
这一刻，距离虫后星苏醒还有8小时13分。
——纵使是距离虫后星足足两个极限跃迁距离的圣米尔军团和4242军军部，也能从观测镜头中看到，整颗虫后星燃起了真正熊熊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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