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举隐老师曾说,演员体验生活时,应先普遍深入这一阶级阶层中去体验观察,不该奢望一下子找到典型,应先找类型,再找典型。
徐容俯在桌边,下笔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在这三行字的上方,则是两行刚刚写下的短句:
《媳妇的美好时代》之余味总结
一、关于体验生活
在一旁的沙发上,小张同学半歪着,认真地读着今天才打印出来的《茶馆》,她看的相当入迷,一小块苹果被她举在嘴边,既忘了放下,又忘了送入口中。
“哗啦。”
随着她翻动纸张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徐容瞥了她一眼,继续动笔写道:
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我吃到了大苦头,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可是后来在实拍过程中的某些发现,让我后悔莫及。
我的身边,有余味这么一个人吗?
肯定没有。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必然有很多和他相似的人,我记得在鞍山居住的一段时间当中,小张家里经常会来亲戚,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的原因。
他们经常会问明星平时都是要做什么、生活是怎么样的,工作是否辛苦等等等等,当时我以为,他们不是我的“对象”,也不是所需要的人,把那些单纯的看作为体验生活之外的“辅导工作”。
那时,我的对象是我自己,坚持的是从我自身出发、从生活出发,也因此,我特意创造了许多条件,去靠近余味。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行为是不完全正确的,我不应当去创造条件,而应当以本来的心态去适应真实的生活,感受本身与余味的距离。
人的趣味是有共性的,也必然存在同一性质的思想感情,只是某种情感在这个人身上多点,在那個人身上少点,我当时应该做的,应该是通过某种特定的途径,去寻找这些共性,通过发现这些共性,再比对我和余味的距离,把我身上多的想办法消除,把我身上少的,想办法增加。
就像我、冯佳怡和林深,我们三个在某些时候,会出现同样的笑容,他们两个某些时候也会类似。
那么来到小张同学家里这些亲戚身上,有没有人具备余味身上的某些特点呢?
我想,必然是有的,只是我当时未曾仔细分析。
从这件事当中,我领悟了焦先生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生活本身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演员应该像一个诗人,敏锐的去感应,把生活的里里外外一丝一毫的都记录下来,记在情感当中,记在笔记本里,从普遍出发,典型是必然存在的,但是他不可能完完全全的存在某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只存在于编剧的笔下和演员的创造当中。
那么回归到一个简单的问题,体验生活。
什么是体验生活?
体验什么?
如何体验?
把问题掰开之后,也就会发现,这其中有太多的门道可以挖掘、探究,也必须挖掘,而非凭着感觉,单纯的去寻找类似的人或者创造类似的环境。
由以上,可以再次回归到最基础的情绪体验,也就可以基本明确,体验生活,首先要体验思想情感,也只有需要的是思想情感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所需要的“体验”生活当中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创造余味的过程中,我只做了第一步,而忽略了第二步的重要意义。
另外,人的情感是复杂的,这些复杂的情感,怎么来?
没有这些情感,又如何分辨哪些行为是合理的,哪些是不合理的,这似乎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诡异逻辑当中。
见徐容停笔,小张同学抬起头,问道:“徐老师,你说崔老师为什么让莪演王淑芬呢?”
“会更加自然一点吧,咱们班跟我熟的女生不多,你说他们要是跟我演夫妻,肯定会不自然。”
小张同学点着头,忽而想到了一个问题,道:“对啦,徐老师,排戏的时候你可不要再冲他们发脾气啦。”
徐容奇怪地瞧着她,问道:“我什么时候发过脾气?”
“就之前拍《潜伏》的时候啊,你都把宋嘉骂哭了好几次。”
“我那是为了她好,而且她也不会往心里去。”
小张同学歪着脑袋,道:“那她为什么杀青那天要灌你酒呢?”
徐容讷讷不言,小张同学说的倒是实话。
小张同学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头说道:“虽然你比他们红的多的多,可是于他们而言,咱们是同学,是平等的,不能骂他们,你也没有资格骂他们。”
徐容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笔放在旁边,笑着问道:“那照着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同学,我就能骂啦?”
小张同学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想着,语速不快地说道:“也不是啦,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学校的论法,和剧组的论法,是不一样的。”
徐容笑着点了点头,小张同学拍了一回戏,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嘛,起码认知到了校门内外规则的不同。
小张同学见徐容又拿起了笔,轻声说道:“徐老师,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徐容瞅着她一脸期待的模样,立刻就猜到她没憋好屁,问道:“啥事啊?”
“就是你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喊我小张,因为你老这么喊,都有人喊我小张姐姐啦,你看吧,小张是小张,姐姐是姐姐,怎么能混在一块喊呢?”
“那你说我喊你什么?”
小张同学立刻挺了挺小胸脯,理所当然地道:“喊姐姐呀,我比你大一岁呢!”
徐容怔了下,在小张同学期待的目光当中,起身出了书房。
等了一会儿,当他再进来时,手拎拎着柄锤子。
小张一瞅,立刻吓坏了,忙不迭的爬了起来,缩到了沙发的一角,如临大敌地盯着徐容道:“徐老师,你还是喊我小张吧。”
徐容将背在身后的手拎拎着的核桃拿了出来,递到她跟前,道:“砸俩吃吃吧,补脑子。”
“嗯?”小张同学这下不怕了,气势紧跟着激扬,“你嫌我笨?”
“没嫌啊。”
“噢。”
小张同学接过锤子和核桃,下了沙发,走到门口,忽地又转过身来问道,皱着眉头问道:“那意思就是我笨喽?”
“小张啊,我跟你说,这世上所有的笨蛋,只会觉得自己很聪明,从来没有笨蛋认为自己是笨蛋的,而只会把别人当成呆瓜,你会觉得自己笨,反而能证明你很聪明。”
小张同学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再瞅着徐容一本正经点头表示肯定的模样,嘀咕道:“听着,好像蛮有道理的。”
等小张同学出了门,徐容关闭了房门,坐在书桌之前,再次写道:
我曾听闻焦先生指导演员排练时的一个习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要尽量放开,尽量地突破自己,不要怕不像样,导演可以帮你收。
有时他还会要求演员写自己希望演的一些剧情,当然,我想前提自然是完备的体验,那么演员所希望的,是不是一定符合角色的行为逻辑呢?
从我自身而言,我认为,我观察到的,是真实发生的生活,也就是说,我拿过来呈现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今天上午的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在想该怎么走出王掌柜的模样,脑子里浮现的自然是于是芝老师的表演。
但是在尝试之后,即使不用别人评价,我也知道,我走的很有问题。
我的脚步不够轻盈。
为什么呢?
当时在走了几步之后,我就意识到我的衣服不大方便,另外也没有绑腿,同时的,我的走路的速度也来不及招呼人来人往的客人。
过去我以为我足够了解《茶馆》,直到从走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才发现过去其实不条了解,同时的,也就解决了上一个情感和行为的逻辑先后问题。
去模仿某种特定的形式,从表演的角度上,我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但是从方法上,我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因为我从这个特定的形式当中,逐渐感知到了角色的动机,或者说思想。
那么推而广之,从生活出发,如果仅仅当作表演的目的,实质上应当算是一种形式主义,虽然那些外形动作的本身,在现实生活当中确实存在,但使用时必然有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模仿的本身应当是为了感知深层次的思想,而后再重新呈现,不然,就是模仿,而非创造。
创造必然要经过内心。
到了这,就涉及到一个我之前遇到的问题。
当情绪体验足够到位,表达的技巧足够丰富,那么结果就是,演员的表演风格最终将与剧本的风格保持一致,在规定的情境之下,显得自然而然。
也就会导致常说的戏红,人不红。
目前来看,这个问题暂时的得到了解决,我所掌握的技术,能够支撑我的风格保持与戏的风格统一,而余则成一角的爆红,也允许我使用这种表演方式,兼顾商业和表演,暂时的,这是一种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但从纯粹表演的共情能力上而言,风格是演员自身局限性的体现,这点斯氏也早有论断。
二、关于同演者
这是我在塑造余味的过程中,现在回想,遭遇的一个更加恶劣的问题。
我希望我的同演者能够感知到我行动的影响,这个过程中,因为某些客观原因,我不得不做出一些调整。
这应当要归结于“个人英雄主义”的心理,不仅仅是思想上的问题,还有技术上的缺陷。
因为正常情况下,这一切应当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而非我单方面的刻意引导。
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要归结于两点,要么是我的技术呈现达不到自然引导的目的,要么就是对牛弹琴。
而后者的危害是无疑是巨大的,他们未来也许会因此接到更多的剧本,拿到更多的角色,拍更多更烂的戏。
所以以后在丰富自身维度的同时,杜绝任何刻意引导!
写到这,徐容过了一遍之后,轻轻地合上了笔记本,其实他还有一点想写,但是目前仍不确定,想着等等再说。
不急,今年还有两部戏要拍,他有的是时间去验证、总结。
将笔记本收起来之后,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了另一份剧本。
《黎明之前》
这是刘疆老早找他要拍的一部戏,只是因为政策收紧,不得不进行大修,也就拖到了现在。
不看不知道,翻了一遍之后,他整个人都给看傻了。
这要完蛋啊。
刘新杰的身份设定和余则成有点类似,到时候妥妥的要被拿出来对比啊。
但纵然如此,他仍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第一观感。
在写完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难度有点高。
这个难度不仅仅针对他自己,还真对其他几个角色。
如谭忠恕,这个角色,他倒是很希望李又斌来,但是李又斌年纪有点大,和角色本身的设定不太符合。
至于绝对的正面人物段海平,他暂时想不出好的人选。
最让他的感到担心的是女一顾晔佳,戏份不多,角色设定也不具备丝毫的趣味性,跟《潜伏》当中的翠平的立体感完全没法比。
一个很难让人记住的角色。
他脑子里倒是浮现出几个人,如二十年前的何青,五年前的蕫洁,但是这俩人如今都不能打了。
他这么想着,拿起了手机,拨通的刘疆的电话。
“我就知道你该打电话来了,是不是要问黎明的事儿?”
“对,刘导,是这样,我想问一下谁演顾晔佳。”
“我打算让海青来演。”
徐容听到他的话,脑子当中不由冒出了个大大的问号,海青这是疯了吧,这种角色也敢接?
他都不敢提让小张来演,这种戏份不多,脸谱化严重的角色,一般人来了都得跪。
刘疆又道:“不过她不乐意接,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嘛,我听说当时宋嘉就是你推荐的。”
徐容无奈道:“没,我就是问问,对了,段海平的人选定了吗?”
“噢,这个定了,陆建民。”
“嚯,花了不少钱吧?”
“哈哈哈。”
刘疆没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这属于保密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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