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语塞,这的确是天大的秘密。
修夫人的丫环已死,凤九再死,接下来,还要有人因此而罹难。
曹大帅之女不出现,这场杀戮永不停止。
“八方面军上次救出凤九,她为什么不走?难道只有疑兵之计,才能解决天子绣的麻烦?”
修夫人脸色苍白,倒在床上,无法回答陈宝祥的问题。
“修夫人,我们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陈宝祥黯然长叹,凤九一定会毁在郑鸣蝉手里,大好年华,化为飞灰。
每次进入泺源公馆,陈宝祥都心惊胆战。
面对郑鸣蝉,犹如面对十殿阎罗一般。
死,在泺源公馆内是种解脱,但郑鸣蝉那些人,偏偏不让囚犯解脱,而是一点一点折磨,榨干囚犯的生命。
“雷先生会成功吗?”
这又是一个陈宝祥无法回答的问题,除非凤九对雷先生有独特价值,不然,凤九一定会死在泺源公馆。
干佛山上下,陷入一片悲凉之中。
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占领军的意志,郑鸣蝉说的话,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陈老板,如果凤九死了,我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姨娘?”
陈宝祥坐在床前,深深地垂着头,不知如何回应。
“恨不得杀光鬼子,重整河山,光复中华!”
呜咽之中,修夫人突然叫起来。
黑暗中,她的眼神如同两颗寒星,熠熠生光。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
雷先生没有回来,山道上一直空无人影。
在修夫人的不断催促下,陈宝祥每隔一会儿,就要到院外去看看。
他能一眼看到山门,只要雷先生出现,他一定看得到。
时间仿佛僵住,陈宝祥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最害怕等来的是凤九的死讯,那就要将修夫人一举击倒了。
“还没回来吗?还没有消息吗……”
陈宝祥肩头的压力越来越大,只能陪着笑脸,一遍一遍安慰。
直到半夜,雷先生还没回来。
陈宝祥斜躺在床上,靠着被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啊,啊……救命……”
一阵隐隐约约的厮打声传来,陈宝祥吃了一惊,腾地跳起来。
他几步出了屋子,但那声音又消失了。
“似乎是白凤凰那边传来的?”
他向左走了几步,站在白凤凰门口,压低声音问:“白小姐,是做噩梦了吗?我听到你在喊救命?”
稍停了一会儿,白凤凰回答:“没事,做噩梦了。”
陈宝祥松了口气,刚要回头,就闻见门缝里传来一阵香气。
那不是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味,而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鸡鸣五鼓断魂香”。
那种香味,只要闻一次,就永远都忘不了。
只有江湖上下九流的鸡鸣狗盗之徒,才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陈宝祥知道,白凤凰中了迷香,不可能回话。
刚刚开口应答的,就是潜入屋内的盗贼。
他没有停留,迅速后撤,绕到屋后,潜行到白凤凰屋后。
“嘿嘿,想不到今晚这么快就得手了。美人呵呵呵呵……来吧,来吧……”
后窗开着,陈宝祥拔出攮子,纵身跃进了屋内。
右边床上,有着黑乎乎的两个人影,一个是白凤凰,一个是黑布蒙面的细瘦男人。
“谁?”
“放开白小姐。”
男人笑起来:“陈老板,坏人好事,不讲武德吧?”
陈宝祥一动不动,反手握着攮子,死死盯着对方。
他很庆幸,及时地识破了盗贼的诡计,解救白凤凰于危难之中。
“现在就滚出去,饶你不死。”
男人怪笑:“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滚出去?”
咔嗒一声,男人垂手,瞬间掏出手枪,指向陈宝祥。
听口音,对方是青岛人。
陈宝祥想起连城璧的话,全山东的山贼草寇都向干佛山聚集,把这里变成了修罗沙场。
“放了白小姐,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陈宝祥不愿跟任何人起冲突,好说好散,也就算了。
“今晚美人横陈床上,让我放弃,有点难了!”
如果不是担心伤了白凤凰,陈宝祥早就出手了。
他看着男人的手枪,确信只要飞出攮子,就能将其一刀封喉。
“你给我滚出去,等我玩够了就走。这又不是你的女人,急什么急?”
陈宝祥可以杀人,但必须知道对方的来历,以应对接下来的混乱局面。
“阁下是哪里来的朋友?”
“青岛崂山东海帮。”
陈宝祥突然翻滚,一刀飞出,攮子穿透了男人的咽喉。
男人倒下,一头栽倒在地。
陈宝祥杀人救人,忽然觉得,江湖生死毫无意义。
这些青岛山贼自以为了不起,挑衅省城,最终只能沦为济南人的坊间笑料。
陈宝祥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窗外还有杀气,源源不绝,犹如山雾。
雷先生不在,他必须承担保护两位美人的责任。
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之。
攮子已经出手,失去了全部的攻击力。
等了一阵,窗外杀手仍然没有现身,只是杀气弥散,如泣如诉。
又等了很久,陈宝祥缓慢移动,到了床前。
他从男人喉中拔出攮子,继续潜伏下来。
一招鲜,吃遍天。
攮子虽然没有特别之处,但携带轻便,出手奇快,只要出手,必定建功。
他打开门,让山风进来,吹散迷香。
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很多,一旦汇集,天下大乱。
陈宝祥默默地守着白凤凰,直到她悠悠醒来。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暗袭,使用了鸡鸣五鼓断魂香。”
白凤凰一动不动,只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含着泪水,盈盈闪光。
“雷先生没回来,我冒失进来,唐突了。”
滴答数声,死者喉头伤口滴血,打破了黑夜中的沉寂。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原以为济南城只是乡下,落脚之后,即刻启程,直奔沪上。来干佛山,对了还是错了?”
在陈宝祥看来,留住白凤凰,就留住了修夫人。所以,干佛山之行,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老板,自从上了干佛山,就觉得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地方,能让人放下负累,安心睡眠。还是修夫人有远见,早早地找到了你。”
陈宝祥默默听着,心中戚戚。
百姓以为,白凤凰高高在上,一定没有烦忧。谁能想到,越是身在高位,越内心颠簸,无法冷静。
“白小姐不必担心,有雷先生,有我和修夫人,必定平安无事。”
一直到了天亮,陈宝祥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战斗,陈宝祥已经竭尽全力,才勉强保护白凤凰,没有受到恶徒的玷污。
如果来的敌人更多更强,他也无能为力。
“白小姐,我建议,直接离开干佛山,去往沪上。那些人找不到攻击目标,也就算了。不然的话,他们还会像蚂蚁闻到蜂蜜一样,源源不绝而来。”
白凤凰已经能够自由行动,只不过中了迷香之后,倍感头疼,一直都皱着眉头。
“陈老板,来到干佛山,我忽然感觉沪上和北平都没有什么意义,有了退出江湖之心。我再想想,跟雷先生商量商量,不能急着做决定。”
陈宝祥无奈,来去都由对方。
他只不过是朋友帮忙,为了修夫人的缘故,才会挺身而出,保护白凤凰。
假如对方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他也没有绝对的责任。
他退出白凤凰的房间,找到小沙弥,让他们处理尸体。
小沙弥已经司空见惯,行动迅速,很快就把房子打扫干净。
修夫人偷偷告诉陈宝祥:“小姐让我代她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堪设想。整个山东的士匪强盗,都知道白小姐到了干佛山,有人暗中谋划,给我们引来了很多敌人——”
她忧心忡忡,但又毫无办法。
白凤凰自己不想离开,任何人都不可能替她当家做主。
还有,雷先生没回来,就算想去沪上,也不可能。
“陈老板,谢谢你。”
陈宝祥所做的事,已经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抵消的。
他甚至想到,白凤凰的绝美,就好像一颗秋天的桂花树,不知有多少蜜蜂闻到香气,就会蜂拥而至。
那些恶徒做事,根本不讲规矩。
假如杀上山来,恐怕所有人都会遭难,连方丈大师也会被连累。
他已经决定,等雷先生回来,就强烈要求他们直接离开。
可怕的是,又隔了一天,雷先生也没回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陈宝祥忍不住,直接去了泺源公馆。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雷先生已经遭了毒手,成了郑鸣蝉手上的一具尸体。
当他见到郑鸣蝉,才发现这些人根本不顾某一个人的生死,只是瞄准了更远大的目标。
郑鸣蝉坐在办公室后面,手指中间夹着香烟,微笑着,看着陈宝祥。
“陈老板,雷先生已经离开,不过他在山上风餐露宿太久了,身心俱疲,先去八卦楼放松放松,明天早上就回去。我们是朋友,才告诉你真相。不过,干万不要转告白凤凰,那样雷先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陈宝祥懵了。
他以为雷先生对白凤凰关怀备至,是在暗恋她,两个人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实质上,雷先生另有打算,不管山上有多危险,自己去花街柳巷寻快活,这种人怎么可能靠得住?
“郑先生,我已经告诉白凤凰小姐,让她赶紧离开干佛山。只要她们走了,咱济南这边就安顿下来了,对不对?”
郑鸣蝉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喷出来。
烟雾缭绕,遮在他的脸上,让陈宝祥看不清楚。
“陈老板,她们走不走,跟济南的形势无关。我现在想要的是天子绣,凤九在我手上,但什么都不说,还真是拿她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不管怎样给她讲道理,都好像石头木鱼一样,听不进去,不知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宝祥摇摇头,对方的分筋错骨手,都没能让凤九开口说出实话,他更不可能帮忙了。
“陈老板,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跟任何人搭上关系,成为朋友。如果我把凤九交给你,是不是也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可以试一试,如果你能做到,十根金条做酬劳,马上付给你。”
陈宝祥不稀罕金条,如果有机会把凤九捞出去,还是可以试一试。
“郑先生,我可以试试帮忙,但最好不要有太大希望。这些江湖人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道德准则,真是令人猜不透。我就是个厨子,难当大任,你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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