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源公馆警卫森严,没有相当的手段,根本走不出去。
陈宝祥知道,郑鸣蝉不会善罢干休,既然抓到了凤九,不榨干她身上最后一滴价值,绝不放手。
“陈先生,别费力气了,我走不了。记住,不要去找资料,干万不要去!”
陈宝祥突然明白,刚刚面对测谎仪,凤九“撒谎”了。
她说的是假话,指向了一个死亡圈套。
无论谁去关帝庙,都将必死无疑。
“好好活下去吧,活下去,才能迎来胜利。”
这就是陈宝祥此刻的真实想法。
“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活着是为了杀鬼子,陈老板我竭尽全力,死而无憾……”
凤九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陈宝祥听不懂对方的话,只是头疼,到底怎样才能把人带出去。
外面越来越乱,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
“走吧,走!”他拉起凤九的手,直奔泺源公馆后门。
想不到,后门大开,岗哨也都不见了。
陈宝祥大喜,带着凤九出去,直奔干佛山。
直到上了山道,陈宝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们逃出来了,凤九小姐,山里洞多,容易躲藏,不会再被人抓住了!”
到了山腰,方丈大师带着四个小沙弥等在阴影中。
“陈老板,交给我们就行了。”
陈宝祥放手,四个小沙弥搀扶着凤九,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绕到后山去了。
“陈老板,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陈宝祥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做这件事漏洞极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不管是吉是凶,先逃出来再说。
“大师,如果鬼子来了,就把罪过推到我头上,我全都担着。”
方丈大师一笑,挥挥衣袖,上山去了。
陈宝祥坐在山道边,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地调匀呼吸,缓步上山。
误打误撞之下,救了凤九,带到这里,简直如同一场梦。
如果郑鸣蝉找上门来,他该怎样应付?
最终,他想不出计策,只能回去睡觉。
清晨起床,有人站在炕前,竟然是衣冠楚楚的雷先生。
“郑鸣蝉昏迷,进了德国人的医院,恐怕有性命之忧。”
陈宝祥听清了那句话,喜出望外,翻身起床。
雷先生在泺源公馆有五个线人,五份情报送过来,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情况表明,郑鸣蝉中了流弹,伤到胸部,只能躺在医院里养伤。
几度昏迷之后,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陈老板,事情结束了,你帮了凤九,已经掌握了当前最大的筹码。”
雷先生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嫉妒。
“郑鸣蝉会死吗?”
“说不定,军部那边已经调集了最好的军医,全力以赴救他。”
陈宝祥放了心,昨夜的全部担忧,已经毫无意义。
上天可怜,愿意给凤九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那就太好了。
“陈老板,你真是一位福将,无论干什么,都有上天庇护,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福将不福将,陈宝祥不在乎。
他去拜见方丈,对方敲着木鱼,闭目诵经。
陈宝祥等了好久,方丈才诵经完毕,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紧盯他的脸。
“大师,把凤九送出济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让她走吧!”
方丈大师一笑,把木鱼递过来。
“陈老板,知道为什么我要敲木鱼?人生在世,很多事情说不清,一旦木鱼响起,你的思想就会沉淀下来,过去总是想不通的,也都想通了——你为什么要救凤九?她为什么要逃?她从北平来到济南,为的不是逃走,而是证道。”
说完,大师就把木鱼放在陈宝祥手上。
陈宝祥试着一敲,声音清脆,犹如醍醐灌顶,满心烦忧,烟消云散。
他低下头,不再思考,只是专心致志的敲打木鱼。
在笃笃声中,他内心很多仇恨与烦恼全都放下,对济南城的过去和未来,看得清清楚楚。
鬼子跨过黄河,占领济南,只不过是入侵华夏的其中一步,其目标是灭国,而不是屠城。
所有济南人担忧的是小家安危、个人生死,如果看不见天下大势之走向,就永远不知道人生未来。
当他的手停下来,低头看着那只黑中透亮的木鱼,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冷静的内心。
“还想那些生死存亡的芝麻粒小事吗?”
陈宝祥摇头,起身鞠躬,走出了禅房。
回到禅院,雷先生还在等他。
“一切都结束了!”
陈宝祥笑起来,他肩头所有的压力都已经放下。
四人重新聚首,雷先生向白凤凰道歉,十分惭愧:“济南乱局,日寇当道,有时候会产生动摇。幸好有陈先生屡次劝诫,终于迷途知反,重回正道。”
陈宝祥看不透雷先生,可是,风雨飘摇之时,只要他回来,保护白凤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也就没有其它奢求了。
当下的关键点,就在于“何时离开干佛山”。
陈宝祥私底下告诉修夫人十几次,希望白凤凰即刻离开干佛山,赶往沪上,这才是当下最聪明的做法。
为了维护白凤凰和修夫人,他甚至已经放弃了陈家大饭店的催促工作,专心致志,为白凤凰筹谋。
“陈老板,你错了,前路漫漫,黑暗无尽。济南与沪上,面对同样的变局,在这里和到那里,没什么区别。走和留,都一样。”
“可是,山东大地一百零八山贼势力汇聚济南,几乎是水漫金山,再不走,就难了。”
陈宝祥从小就听老一代讲述江湖故事,自隋唐以降,太行山东西民风彪悍,习武成风,就是北方盗贼横行之地。
群贼汇聚,山河变色,几乎就是济南城的毁灭之战。
修夫人几次否定陈宝祥的想法,最终,陈宝祥沉默,同意了修夫人的说法。
“各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济南山水,力压五岳,既来名山,岂可空回?我在房中打坐,忽然之间,就觉得天门洞开,仙佛排列,仙乐飘飘,神往之至。你们呢,又感触到什么?”
白凤凰的神情既落寞,又高冷,仿佛身在云端,俯瞰苍生。
陈宝祥坐在白凤凰对面,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傲岸思想境界。
作为老济南人,他看山只是山,看泉只是泉,却想不到登山修行这回事。
雷先生轻轻鼓掌:“精彩,精彩,精彩至极!”
经历几轮变化之后,雷先生的姿态,已经由傲不可及,变得谦逊而得体。
以他的身份,一旦低下高傲的头颅,礼贤下士,彬彬有礼,浑身就有了雅士光辉。
到了此刻,冯爷也上山凑热闹,带着四个徒弟,挑着八个食盒上山,在禅院外的林中石桌上,摆了满满一大桌。
“各位贵客,泺源公馆生变,据说郑鸣蝉重伤,奄奄一息,不久于人世。老百姓奔走相告,只差敲锣打鼓庆祝了。今天送酒菜过来,就是要表达我冯某人绝对不是汉奸狗腿子,是真正忠君爱国的济南汉子。我是什么人,老陈,你来证明一下——”
陈宝祥无奈,只好站起来。
冯爷笑嘻嘻地等着,满脸都是期待。
“咳咳,咳咳……这个,冯爷这个人的确是济南人,铭新池是济南人最喜欢的澡堂子,逢年过节,的确是人满为患,济南一景……”
陈宝祥很难为冯爷说好话,对方与大竹英雄关系密切,跟日本人拉扯不清,到低算不算汉奸狗腿子?
雷先生微笑不语,云淡风轻。
郑鸣蝉是他的朋友,如今泺源公馆出事,遭到重创的是他。
只不过,他恃才傲物,从来不做任何人的狗腿子。
不管郑鸣蝉伤了死了,都毫不在意。
“老陈,老陈,你他妈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经过方丈醍醐灌顶般的当头棒喝,陈宝祥有所顿悟。
他请白凤凰赶赴沪上,又将凤九救出来送出济南,不过是“我执”的表现。
做这些对他来说,是正确的选择,但对白凤凰、凤九来说,则未必是她们的选择。
冯爷只想干好自己的生意,一直为此处心积虑、反复斡旋,但他的好坏,是由济南人评定的,并非自我标榜就行。
既然“杀鬼子”是陈宝祥的志向,那就不管其它,只朝着这一个方向前进,就足够了。
陈宝祥找到了“我要干什么”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心如明镜,不染尘埃。
“冯爷,你做了什么事,大家都了解,不用多说了。白小姐已经退还你定金,你还贪得无厌,对得起北平来的朋友吗?”
陈宝祥忍不住,当着所有的人面,直接说出来。
“你——”
冯爷倏地起身,脸色一变。
陈宝祥说的是实话,他无从反驳。
“冯爷,如果你肯把此前的事情全都翻篇,我们还是朋友。但是,朋友不是立竿见影就能带来利益,不像日本人那样!”
冯爷涨红了脸:“你,你……老陈,我跟日本人没关系,大竹先生是个艺术家,不算是军部的人,从未对中国人下过手。”
提到大竹英雄,陈宝祥下意识地看看雷先生。
在八卦楼的那一夜,他从雷先生房间出来,正好碰见大竹英雄。
这两人之间,莫不是存在某种特殊关系?
“冯爷,该翻篇的都翻篇了,湖心亭那次宴饮,大家早就消除隔阂,重新开始了。”
白凤凰给冯爷面子,亲自打圆场,陈宝祥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众人入席,畅饮美酒。
乱世之下,能在干佛山痛痛快快地喝酒谈天,也是一种极其惬意的享受。
陈宝祥的视线每次掠过雷先生,都会让他的内心产生波澜。
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奇怪了,陈宝祥不得不怀疑,八卦楼之行,实际是戳破了雷先生的伪装。
“一个好色的人,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一个纵横于美人与日本鬼子之间的高手,一个让南方军倍感头疼的人……”
雷先生有太多种身份,想了解这个人,就得花大力气,知道他背后的种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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