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内心惶恐,说着说着,眼角一凉,又有泪珠滑落。
“修夫人,你……你带陈老板出去吧!”
白凤凰长叹一声,轻轻挥手。
两人出来,站在院中。
忽然之间,月亮挣脱乌云羁绊,斜挂在正南方。
月华如水,将干佛山洗白。
自山尖到山门,犹如镀了一层银光。
陈宝祥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月下干佛山,也从未体会过如此痛楚的生离死别味道。
“走之前,你想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不会拒绝。只不过,毒誓在先,我必须照顾白小姐,直至平安之地。”
月光下,修夫人脸色苍白,仿佛经历岁月洗涤的汉玉。
她的五官线条,明朗如刀刻斧凿,透着堂堂正气。
“你把我陈宝祥当成什么人了?正觉寺街的小院,等你归来。”
陈宝祥就像那一轮明月,突然挣脱了情感的痴缠,跳将出来,心地通明,不再自怨自艾。
此生既然见到了修夫人这样的天人,也剖白内心,两情相悦,那就足够了。
他曾听闻胶东海畔,有地名曰“天尽头”。
做人做事,不可太过。
所以,“情”这一字,若是直接有了露水之缘,反而落入下乘,脏了两人的真心。
一夜沉睡之后,陈宝祥在鸟雀叽喳中醒来。
他披衣下床,站在窗前,眺望东山。
果然,十二顶日本军用帐篷之字形排列,几个制高点上,鬼子已经搭建了机枪工事。
歪把子机枪上面,缠绕树叶,作为伪装。
远远看去,很难辨认。
“这些鬼子真是狡猾——”
他从帐篷数量判断,鬼子总数应该在六十人开外。这些不是泺源公馆的鬼子,而是属于其它部队。
既然是另外一支部队,就有新的指挥官。郑鸣蝉倒下,也不影响该部队的战斗力。
“真是麻烦……麻烦!”
陈宝祥觉得晦气,早不来晚不来,白凤凰计划离开之前,鬼子也就阴魂不散地来了。
整整一天时间,干佛山又归于沉寂。
济南城那边没有新消息传过来,陈宝祥觉得坐立不安,却又无法联系小杨。
鬼子的货台戒备森严,一旦让日本人盯上小杨,事情就难办了。
修夫人跟他一样,进来出去,目光焦灼。
两个人就好像困在笼子里的小鸟,上下翻腾,却逃不出囚笼。
到了下午,陈宝祥忍不住独自下山,回了米饭铺。
在那里,老主顾们谈论时事,有时候还能给他一些启发。
店里空无一人,传文正在柜台后面算账。
见到陈宝祥,赶紧站起来行礼。
陈宝祥询问最近店里的情况,传文一五一十回答。
“冯爷那边,上午送来十袋大米、五袋白面,全都堆在后院。爹,冯爷到底有什么地方用到你,几乎天天送礼?如果是特别难办的事,咱们还是把东西退给他吧?”
陈宝祥摇头,这些东西比起白凤凰来,九牛一毛。
传文提到,最近老主顾们聊天,好几次说到枣庄的飞虎队。
日本鬼子被飞虎队骚扰,无可奈何,只能在铁路沿线重兵把守。
以至于兵力紧张,到各地的扫荡围剿都无法进行下去。
还有人说,飞虎队那边的主将铁大将军,已经来到济南。
本地的日本鬼子恐怕个个都心惊胆寒,生怕做了铁大将军枪下之鬼。
这条信息对陈宝祥有用,至少他知道,小杨说的话完全正确,并非以讹传讹,虚张声势。
“传文,好好看着咱家的店,不要让你娘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柳月娥从后院过来。
“当家的,有人说,看见你去了正觉寺街,在那边看房子。我觉得是别人胡说八道,就想问问你。”
陈宝祥摇摇头,既然修夫人即将离开,他暂时说几句谎话,也没关系。
柳月娥紧皱的眉终于松开:“我就知道,是一些人看不得咱家过得好,在背后挑拨。”
陈宝祥看着柳月娥的脸,此刻心里百感交集,就好像一朵蒲公英,已经被风吹起来,再也难以落回到原来的地方。
柳月娥和传文还向他提供了另外一条重要消息——“有人说,泺源公馆的郑鸣蝉死了,秘不发丧,就是害怕动摇军心。”
陈宝祥听了,大喜过望。
这是他心上压着的一块石头,既然对方死了,这块石头也该搬开了。
自从第一次见到郑鸣蝉,他就有种预感,这家伙连自己是中国人都不承认了,完全变成了日本天皇的帮凶,将给济南人带来巨大创伤。
“当家的,我听他们闲谈,说是日本人要把白凤凰送给天皇,作为妃子。她那么漂亮,连日本都惊动了?我觉得可惜,好好的一个中国美人,被日本人抢了去,实在让人受不了。如果你见到白小姐,让她赶紧躲起来,落到日本人手里,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宝祥心烦意乱,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日本暗探瞄准了白凤凰,她想出城,立刻牵动各方面的势力进行围剿,那就麻烦了。
柳月娥絮絮叨叨,继续说下去:“自古红颜多薄命,丑妻近地家中宝。当家的,你跟这些人交往,一定要小心。美人多了未必是好事,也有可能是狐狸精三山聚会,就想着怎么挖人的心!”
传文笑起来:“娘,你是不是也去天桥下面听说书了?那些说书先生说完了水浒、隋唐、三国,就开始说聊斋,刚刚你说的话,明明白白就是聊斋里的故事。”
柳月娥感叹:“过去总是在家里,缝补打扫,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最近去了几次天桥和大观园,才明白,有好多新鲜事,过去一点都不知道。”
陈宝祥皱了皱眉,他们两人自从米饭铺开业,只有逢年过节休息,才能出去逛逛。
如果柳月娥不务正业,整天出门,米饭铺的生意就快黄了。
他看了一眼柳月娥,察觉到对方穿的是崭新的衣服,以前从未见过。
“秀儿她娘,你到底怎么了?身上穿的这衣服是哪来的?”
“当家的,当然是新做的。上次你就说过,陈家大饭店开业,每个人都要穿上新衣服,喜气洋洋,改头换面,庆祝陈家从此扬眉吐气,成了济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你忘了吗?”
陈宝祥有些无奈,开办大饭店的事,都被他抛在脑后,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凤凰。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借口有事,直接离开了家。
混乱之中,他去了铭新池,再次求见冯爷。
这种混乱局面下,他觉得只有冯爷才能看清大局。
就算冯爷是南方军的人,也胜过日本鬼子,能够帮他出谋划策。
在冯爷的办公室里,陈宝祥坐下来,跟对方面对面交谈。
“冯爷,日本鬼子在干佛山东面,设置了十二个帐篷,上面还有机枪工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陈,不要多想了,日本人的事跟咱们无关。你还是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能让大饭店开业,好好赚点钱?上次我就劝你,学学人家大竹英雄,轻描淡写,深入浅出,形势如此混乱,人家还把中国的字画卖往日本,把日本的艺术品卖到中国,根本不发国难财,照样赚得盆满钵满……”
“冯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白凤凰和修夫人都在山上,日本鬼子增兵,她们就有危险。白凤凰是你请来的,你总得平平安安送人家走吧?”
冯爷摇摇头:“她们上干佛山这件事,我就不同意,是你极力撺掇的,现在她们要走,也得由你负责?老陈,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你知道了吧?”
陈宝祥无奈,他既然到这里来,就是承认,只有冯爷才能解决目前的困局。
“冯爷,我听说郑鸣蝉死了,泺源公馆群龙无首,咱们终于能松口气啦。你能不能帮帮忙,帮我看看。东山上这些鬼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冯爷想了想,走到隔壁去,摇了个电话。
他再次回来,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日本军部从别处调来的特务团,枪械精良,都是高手。只有执行特殊任务,他们才会出动这支部队。是不是干佛山要发生什么事?日本人提前埋伏,这可麻烦了。”
陈宝祥不能说铁大将军的事,但现在干佛山形势混乱,他必须想出新的办法。
“冯爷,在济南城内有办法跟日本人对抗的,只有你,帮我想想,如果日本人盯上了某个人,该怎么摆脱?”
冯爷再次摇头:“这么复杂的事情别找我啦,跟我毫无关系。你就是个厨子,干好自己的事也就罢了。”
陈宝祥死皮赖脸,第三次请求:“我遇到难题,特地来请冯爷指点迷津——”
冯爷笑起来:“老陈,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越来越无药可救了,雷先生和白凤凰是什么样的人物,能用得着你想办法?我杀了孟胡子,雷先生眼皮都不眨一下,这个人才真正值得注意。”
陈宝祥想到雷先生和大竹英雄见面的事,压低了声音:“冯爷,如果你肯帮我的忙,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是一项秘密交易。”
冯爷满面狐疑,看着陈宝祥:“老陈,别装神弄鬼忽悠我。如果你受了别人的委托来找我,我就可以帮忙,帮你分析分析,但你所谓的秘密,到了我这里,一钱不值。”
陈宝祥急了:“我先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你看值不值?”
他把当日在干货店看到的情形、窃听到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出来。
冯爷愣住,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雷先生和大竹英雄不是一路人。大竹英雄反战,跟泺源公馆都不想扯上关系,怎么可能结交雷先生?”
其实那些话说得很明显,雷先生代表德国人,大竹英雄代表日本人,他们正在商量怎样瓜分超级武器资料的秘密。
很可惜,陈宝祥没有窃听到更有价值的情报。
既没有时间、地点、人物,也没有分配方案和最终价值结果。
至今,所有人都不知道超级武器资料有什么用。
“老陈,这的确是个惊人的消息。我还是低估了雷先生和大竹英雄,他们到济南来,不是玩家,而是实干家。如果应对不当,恐怕咱们济南城就要有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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