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下意识地以为，是警备大队的奸细告发，才导致鬼子出击。
其实，并非如此。
钓鱼台村的村民全都被赶出来，站在村口的小广场上。
一名鬼子军官举着一张照片，在每个人眼前展示：“谁能提供这个人的消息，赏一百大洋。谁能协助我们抓人，赏五百大洋。”
照片上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五官清秀，面带微笑。
她穿着八方面军的军服，左边口袋插着钢笔，一看就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干部。
“她来过村里，我的线人早就知道。你们不说话，就是包庇奸细，别怪我不客气！”
当下，没有一个人出声，陈宝祥也不认识她。
当然，即便认识，也不可能出卖八方面军的人。
日本军官拔出手枪，抵住了站在最前排男人的胸口。
依然没有人开口，看样子，大家都没见过这个女人。
“她的名字叫金顺姬，她的名字叫金顺姬……就藏在大山里。线人说，她经过钓鱼台村，也去过胡林谷村，肯定是向西去太行山。你们谁窝藏过她，只要说出来，我不会生气，会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他摆了摆手，一个士兵打开了钱袋子，抓出一把大洋，哗啦一声放回去。
“大洋在这里，只要有人开口，大洋就是你们的！”
陈宝祥听过很多消息，这是鬼子惯用的伎俩，就算有人开口报信，也拿不到赏金，最后同样被杀人灭口。
鬼子背信弃义，早就成了惯例。
或许，日本人的辞典里面，根本没有“信义”二字。
“我没见过这个人，村里就这么多人，如果有陌生人进来，大家都能看到。这人没来过村子，把你的线人叫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被枪抵住的男人并不胆怯，大声据理力争。
鬼子来势汹汹，他们要杀人，谁都拦不住。
陈宝祥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他到钓鱼台村，只是遵照修夫人的指示，打探运金队为什么不能与警备大队融合的原因。如今天降横祸，真是倒霉。
“你们不说实话，都得死。这个女人对皇军很重要，把她交出来，我就饶了你们，不然——”
他举起左拳，鬼子们立刻平端冲锋枪，枪口瞄准了无辜的村民。
陈宝祥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如果死在这里，就太冤枉了。
“准备射击，这帮中国刁民，杀无赦！”
鬼子军官嚎叫着，像被激怒了的狼狗。
没有人退缩求饶，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些鬼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鬼子对于南部山区的扫荡和屠杀，早就不是新鲜事。
所谓的追捕女人，大概只是个开枪杀人的借口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以为会发生流血牺牲事件，日本鬼子如同恶魔，杀人不眨眼，屠杀一个村子是司空见惯的事。
陈宝祥甚至已经做好了与世长辞的准备，他只是觉得，刚刚见到修夫人，就这样死了，有些不值。
从胡林谷村到钓鱼台村，这种地方的转换实在是失误，他应该明白日本鬼子从北边过来，首先经过钓鱼台村，这里时刻处于危险当中，而且是是个情报贩子最集中的地方，早就被日本鬼子盯上了。
所有人都沉默，乱世之中，早就看惯了生死。
当这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不是恐怖，而是麻木。
鬼子军官举起的拳头，只要落下，就会开枪射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生存下去。
猛然间，鬼子军官哈哈大笑：“乡亲们，我只是跟你们开个玩笑，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大东亚共荣圈一定会建立，日本人和中国人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你们不要担心。”
他又摆了摆手，刚才那个日本兵把钱袋子张开，这个军官抓起大洋，每个人手里放了两个：“这是皇军给你们的礼物，每个人都有，中日亲善，如同一家，有钱大家花，有水大家喝。”
这个日本军官是个中国通，他引用的每一句话，跟中国人说的完全一致。
假如他不是穿着鬼子的衣服，很多人甚至把他认成中国人。
陈宝祥也分到了两个大洋，立刻装进口袋里。
他相信这些日本鬼子不怀好意，但表面上还是引诱老百姓上当，做出一副中日亲善的模样。
“各位相亲，既然你们没有见过这个女人，那就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如果谁能帮我抓住她，一定重重有赏。这个人危险极了，是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从青岛过来，被我们列为头号通缉犯，谁帮忙抓住她，一定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军官不断重复这句话，但老百姓们无动于衷，只是漠然地看着他，让他有些尴尬。
陈宝祥站在后排，早就看清了那张照片，也记住了金顺姬这个名字。
鬼子们一无所获，让老百姓解散，这件事到此为止。
陈宝祥回到自己的屋子，那个房东跟进来，满脸煞白，刚才已经吓坏了：“朋友，你刚刚到这里，就碰到这种事，真是倒霉。我怀疑，是你把坏运气带来的，赶紧走吧，这些日本鬼子撤退，你就离开钓鱼台村，以前从来没有鬼子过来抓人，都是被你带坏了运气。”
陈宝祥哭笑不得，日本鬼子侵入中国，这种抓人、杀人事件天天都有，跟什么人来去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想理会房东，反正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看明白，此刻回到胡林谷去也是时候。
他点了点头，答应明天就走。
房东松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就不收留你，刚才的两个大洋呢？赶紧给我拿过来，你住在这里，鬼子发的钱就是我的。”
陈宝祥皱了皱眉，不想跟对方一般见识，以免因为两个大洋起了争执，再惊动了日本鬼子。
他把两块大洋拿出来，放在房东的手上。
房东笑起来：“你这家伙倒是很上道，不然的话有你好看。我怀疑你从南边过来，跟八方面军有关，向我提供的那些情报云山雾罩，一个有用的都没有，一看就是瞎编的。”
陈宝祥懒得多说话，只是不想招惹对方，在这个时候互相举报，只会坏了大事。
“我明天就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好好地度过一夜，怎么样？”
房东笑呵呵地点头：“看在两个大洋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不向鬼子举报，不然的话，他们把你抓去严刑拷打，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宝祥胸口憋着一股火，强自忍耐，一旦发作，这个房东就要倒大霉。
等到房东出去，他透过窗户向外望着，那些日本鬼子挨家挨户询问，手里举着照片，让每一个人辨认。
陈宝祥记住那个名字，也记住了女人的模样，他正在怀疑，如果女人就是从东面来的孕妇，这才符合常理。
修夫人说黄金和孕妇已经向西离去，这大概不是真正的答案。
当下，陈宝强已经多了几个心眼，任何人说的话，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不能全听，也不能全信。
鬼子终于排查到这里，敲响了陈宝祥的门。
他打开门，那个日本军官举着照片，让他仔细辨认：“好好看一看，如果知道这个女人的消息，一百个大洋马上赏给你，如果你肯到山里转悠转悠，帮忙去找这个女人的踪迹，有了收获，我们也照样付钱，怎么样？”
日本军官似乎盯上了陈宝祥，在门口站着不走，还把照片放在陈宝祥手里，让他好好看看。
陈宝祥摇头：“长官，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附近都是普通老百姓，穿的破破烂烂，这么漂亮的女人混进来，谁都能看得见，不用你叮嘱，也能把她找出来。”
那个军官拍打着陈宝祥的肩膀：“老乡，你说得很对，这些八方面军跟老百姓不同，他们脸上带着杀气，只要看见日本人就蠢蠢欲动，好像饿狼看到猎物。告诉你吧，这些人非常可怕，都是杀人的恶魔！”
双方站在不同立场，对于恶魔的定义根本不同，在陈宝祥看来，日本人都是恶魔，杀日本人的都是天神。
日本鬼子走了之后，陈宝祥坐在屋里，把那个女人的照片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只要见到，哪怕是个背影，或者侧影，都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必须回到那个旧村子，向修夫人求证，如果孕妇还没有离开山区，那事情就麻烦了。
鬼子在村里待了五个多小时，挨家挨户问了一遍，也搜索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
这个村子只有一半是老百姓，另外一半是各方面的线人，鬼子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搜查的时候有所侧重，一直折腾到太阳落山，鬼子才集合起来向北撤退，整个村子恢复了宁静。
白白拿到两个大洋，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沾沾自喜，尤其是那个房东，从陈宝祥这里敲诈了两个大洋，乐不可支，嘴里哼着小调，进进出出，仿佛过年一样喜庆。
陈宝祥不再生气，这件事翻过一页，反正全是日本鬼子给的，送给房东也无所谓。
天黑之后，有几个人跑到房东这里，跟他喝酒闲聊。
这些人也知道陈宝祥的存在，刻意提防着他，声音压得很低。
陈宝祥坐在屋里，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谈论那张照片。
有人在山里见过那个女人，跟很多人在一起，穿得破破烂烂，就像逃荒的难民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涂抹，五官面目是不会变的，所以，这些人正在商量，要不要追上去抓住那个女人，交给日本鬼子领赏。
陈宝祥气得浑身哆嗦，大家都是中国人，怎么可能帮助日本鬼子抓人？
“砰”的一声，那个房东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这些混蛋，日本鬼子来抓人，咱老百姓受欺负，已经民不聊生，你们想赚一百个大洋，先摸摸自己的脖子，日本鬼子一向都是杀人灭口，抓住线人同样对待。你们帮了外国人的忙，残杀自己的同胞，将来不管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杀回来清算旧账，你们都死定了。现在听我说，就算当面看到那个女人，也不要声张，更不能告诉日本鬼子，咱赚钱要讲良心，给日本鬼子做事，拿了赏钱，祖宗八代都要被骂得在地下跳高，你们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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