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我下午去找了媒婆，他们说传武从小就是个楞头青，人家的闺女不愿意找这样的主，看起来还是麻烦，要是他能赶紧投军，有个一官半职，披红挂彩，回到济南，找媳妇就好办了。”
陈宝祥皱着眉摇头：“胡闹，现在日本鬼子占着济南，什么时候能解放还不一定，他在山寨里，就算是投军也得一两年，立功封赏又得一两年，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打回来，还得一两年，拖来拖去，黄花菜都凉了。”
柳月娥唉声叹气，试探着问：“要不，再把传武叫回来，先让人家看看，如果姑娘和传武能看对了眼，就定亲，反正孩子都大了。”
陈宝祥再次摇头：“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传武的心思肯定不在这上面，他得完成任务，杀了朱俊，返回山寨，这是男人之间的大事，婆婆妈妈，根本插不上手。秀儿她娘，你还是别管了，传武的事情由他自己决定，男人先立业，后成家，在山寨那边，就算成了亲又怎么样？总不能带着人家的闺女上山当土匪婆。”
柳月娥笑起来：“你这是怎么说话啊？就算成亲，也是把媳妇留在家里，怎么可能带上山去？”
柳月娥为了这件事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总是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或许这件事本来就无解，传武现在是山贼土匪，一旦让那些媒婆知道了，更得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当家的，这件事你得站出来说话，传武总是听你的话，我说话不管用。”
陈宝祥现在满脑子都是杀鬼子，还有就是明天运送情报，哪有多余的心情，考虑给儿子找媳妇这件事？
“好啦，好啦，这些事放在以后慢慢说，他在城里这么危险，你还是好好看着家，如果他回来，吃的、喝的直接带上，让他吃的饱饱的。还有，他那两个小兄弟，也是一视同仁。”
柳月娥点头：“那是当然，咱家的米饭把子肉管够，他们在山上一定是吃不好、喝不好，看咱传武都瘦了。”
柳月娥唠唠叨叨，一直到了凌晨，两个人才睡下。
陈宝祥翻来覆去，一闭眼就是馒头和筷子。
他知道，明天这一关很难过，如果日本鬼子有所察觉，就会把他浑身上下搜个遍，食盒也得一层一层全都打开，里里外外一点都不放过。
只能说，他在碰运气，看看日本鬼子会不会把发了霉的馒头掰开。
每次想到这个细节，陈宝祥就觉得后背发凉，在修夫人面前，他强装英雄好汉，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但到了具体实施的阶段，他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真是危险到了极点。
等到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忽然眼前一亮。
此前，他到日本军部的食堂，看到角落里有些馒头全都长了毛，当垃圾一样扔在那里，明天直接跟管食堂的日本鬼子说，带那些馒头回来喂鸡，那就好办了。
既然是日本鬼子的馒头，又脏乱的不像样子，那些哨兵肯定不会管。
鸡叫三遍，他起来收拾食盒，在院子里捡了一个喂鸡的盆子，放到磨盘上死死的盯着看。
如果长了毛的馒头扔在这个盆子里，别人看了，肯定是捂着鼻子躲着走，日本鬼子也是一样，他们反正也是爹娘生养的。
陈宝祥想了想，又从饭橱的角落里找到一罐臭豆腐。
他闭着眼，把自己进入军部以后走的路线全都算计了一遍。
如果提前用油纸包着臭豆腐带进去，捡起那些馒头，把臭豆腐抹在上面，到时候门口的哨兵检查，看见烂馒头，再闻见臭味，肯定嫌脏，催着他快走，这样一来，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他专注于这件事，思来想，去已经把最初那个计划补充的无比完美，几乎是滴水不漏。
柳月娥起来，看见他对着磨盘发愣，轻轻推了他一把：“当家的，你怎么了？是不是掉魂了？守着这个做什么？”
她看到臭豆腐，皱起了眉：“这是去年买下的，只剩一半就扔在那里，以前传武喜欢吃，他上了山也没人动了，你赶紧把它扔了，免得秀儿看见恶心的很。”
陈宝祥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这个计划接近于完美，唯一需要补充的就是，他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朱俊的手里拿到情报，塞在馒头里面。
他卷起裤管，看看膝盖上的伤口，如果今天照昨天那样子再摔一跤，膝盖肯定还会流血，一瘸一拐从里面走出来，哨兵就不会怀疑。
他先把昨天包扎的纱布全都拆下来，放在一边，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模拟那种路线。
甚至能够计算到，从市场出来走二十多步，就能到小楼的后窗前，如果朱俊站在那里，两人交接情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随即用筷子把馒头捅一个洞，情报放进去，立刻用馒头渣封上，剥落痕迹，在抿上一点臭豆腐。
总之，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到了哨兵那里就好办了，即便是高处的狙击手看到，也不知道他做什么。
计划明明已经非常完美，但一个上午，他还是反复的拿着食盒练习。
柳月娥以为他在设计新食盒，就没有管他。
中午十一点，陈宝祥怀里揣着臭豆腐，手里拎着食盒，进了日本军部。
事情一切顺利，他把饭菜送下以后，向管食堂的日本鬼子哀求，想把那些馒头拿回去喂鸡。
日本鬼子哈哈大笑：“这些馒头扔了两个月，长绿毛都长了两次了，鸡吃了会不会中毒？哈哈哈哈……”
陈宝祥陪着笑脸：“长官，老百姓喂鸡，平时都是剩饭剩菜，现在家里日子过得艰难，鸡都吃不饱，能够吃皇军剩下的馒头，简直要上天了。”
日本鬼子挥挥手：“全都拿走，都送给。”
陈宝祥挑挑选选，捡了十几个馒头，全都放在食盒里。
那些馒头扔在地上，已经沾了很多土，完全变成黑色，上面还有绿色斑点，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带回去，鸡都不吃。
他回头的时候，把怀里的臭豆腐拿出来，拆开油纸包，直接抿在馒头上，然后拎着食盒往回走。
到了朱俊出现的窗口，他脚下一晃，摔了一跤。
故意把右膝盖碰破了，卷起裤管查看，鲜血直冒。
就在此刻，朱俊出现在窗口，向他招了招手。
陈宝祥左右看看没人，一个箭步跳过去，朱俊把一个小拇指粗的油纸包交给他：“这东西交给俄国人，事情就妥了，如果被日本人发现，什么都不要说，我会派人救你。”
陈宝祥点点头，把纸包塞到馒头里，用馒头渣堵住，然后上面抿了一小块臭豆腐。
朱俊瞅了瞅，问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大？
陈宝祥来不及回答，放好了食盒，一瘸一拐向外走。
他在心里已经模拟了几十遍，从窗口走到哨兵的位置，总共是六十步，今天共有两个哨兵站岗，一个熟悉，另一个完全陌生。
到了门口，他像那个熟悉的哨兵点点头，当哨兵挥手的时候，他大步往外走，却被另一个人拦住：“等一等，凡是经过的都得检查。”
陈宝祥偷偷的吸了一口气，咬紧后槽牙，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把双手举起来，让那个哨兵搜查。
哨兵咧着嘴狞笑：“把衣服都脱下来，鞋子也脱下来。”
陈宝祥老老实实脱了个精光，只剩下里面的小褂和裤衩，鞋子也脱下来，摆在一边。
那个哨兵用刺刀拨了两下，又吩咐一声：“把食盒打开，一层一层，全都摊开，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陈宝祥赶紧弯腰，掀开食盒盖子。
食盒共有三层，还没掀开最下面一层，臭豆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个哨兵向前走了一步，猛的捂住了鼻子。
陈宝祥把食盒一套套拿下来，放在地上，那些烂馒头伴随着臭豆腐，发出刺鼻的气味。
两个哨兵气坏了：“什么东西？简直臭死了，赶紧拿走，给我滚。”
陈宝祥手忙脚乱把食盒摞起来，然后开始穿衣服。
那个日本兵等不及，调转步枪，在陈宝祥大腿上敲了两下：“”赶紧滚，滚出去再穿衣服。
陈宝祥没办法，拿着衣服和鞋子，拎着食盒跑出了日本军部，到了前面巷子口，才放下来穿衣服。
他的计划非常成功，如果原先放在鞋里面，恐怕一脱鞋就要露出马脚，假如只是放在馒头里，日本鬼子用刺刀把馒头切开，也有可能暴露。
如今馒头夹上臭豆腐，日本鬼子看到那种颜色，再闻到臭豆腐刺鼻味道，肯定受不了，直接把他赶出来，还嫌他跑的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宝祥已经猜透了日本鬼子的心思，就算里面装着情报，他们也不愿意被臭豆腐臭死。
陈宝祥收拾好了，拎着食盒回到米饭铺，他不敢从前门进去，先走后门，到了院子里，把那个情报卷儿挑出来，先用水冲了好几遍，等到味道全都消失，才藏在磨盘的磨心里面。
柳月娥从前面回来，闻到那股气味儿，立刻皱着眉，捂住了鼻子：“当家的，到底怎么了？赶紧把食盒拿出去。”
陈宝祥笑了笑，拎着食盒出了后门，到了河边，蹲下去洗刷。
他也知道气味难闻，但为了运送情报，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手段当然不能告诉修夫人，免得她听了就恶心。
济南号称泉城，河道里的水日夜流淌，清澈无比，靠近河岸的地方还有小鱼小虾，游来游去。
陈宝祥蹲在这里，忽然想起韩长官在的时候，溪流两边都是洗衣服的妇女，两岸花花绿绿，笑语不断。
可现在，岸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洗刷着，被烂馒头弄脏的食盒。
日本鬼子进入济南，把整个泉城都毁了，过去他很少想到将来是什么样子，当下他很明确地看到，只有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杀回来，把小日本统统赶出去泉城，济南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山清水碧，泉水无尽。
如果他能为这场战争贡献自己的力量，陈家列祖列宗也会觉得他陈宝祥不是孬种，是一个济南的英雄好汉。
收拾好一切，他又洗手洗脸，确保身上没有一点臭豆腐的味道，才拿着食盒回到院里。
他看着表，到了两点，那个俄国人又醉醺醺的来了。
看来，这些人整天没事就是喝酒，每一次出现，浑身都是酒味儿。
俄国人到了店里，陈宝祥就拉他到了后院，把那个情报卷交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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