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朱俊和冯白露的关系,陈宝祥拿捏不准。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又怎么会追到米饭铺去,死皮赖脸缠着他?
“她……她要去日本军部?太危险,太危险了……她是南方军的人,朱俊是……”
陈宝祥想起去过米饭铺的俄国人,隐约判断朱俊是共产国际的人,这一大堆身份各异的人混在一起,让他一下子头大了一圈。
“陈老板,我只想见朱俊,你带我进日本军部,其它的什么都不用管了。”
陈宝祥苦笑一声:“你去日本军部,大概就出不来了。”
“没事,见到朱俊,了了心事,不必出来,也无牵无挂了。”
冯白露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胆怯。
陈宝祥彻底懵了,用力揉着眼睛,像是在梦里一样。
这几天来,他刚刚能睡得着觉,心情也好了一点,猛然间就遭遇这种情况,实在是想不通了。
修夫人很淡定:“你就带她去,其他的别管了。”
事情这么简单,不用多做解释,他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想不透,那就不用想,免得难为自己,到了最后还是一场空。
陈宝祥只能点头:“那好吧,我就尽力而为,找合适的机会带她进去。”
冯白露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
“那天是我们写婚书的日子,就在那里结束,挺好的。”
陈宝祥咬了咬牙,不管对方演什么戏,反正他横下一条心,只带对方过去,能不能进门,也跟他无关。
这件事从头到尾带着蹊跷,他已经糊涂了,不再去想。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修夫人也放了心,煮了白菊花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
陈宝祥三口两口喝完那杯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小姐,你在益都县待了那么久,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这件事,是不是故意害我?”
他觉得自己幸好没有答应冯白露,不然,就要闹出大笑话。
修夫人起身去了屋里,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冯白露头也不抬,只是盯着茶碗:“陈老板,昨日之我,已然非我,今日之我,方是我,被你拒绝,我终于明白应该死心,走自己的路。人的命运都是安排好的,再挣扎也没有用,我们之间说过的话,见过的面,就当是浮云,风一吹就消失了。”
陈宝祥听她这些话说的云山雾罩,无法接茬,只好苦笑。
“我本来觉得大家很难相处,催着你回益都县,如今好了,你是朱俊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提起来,都跟我无关。”
冯白露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原来,你们人人都觉得跟自己无关,天地之间,我独凄凉,跟任何江湖势力无关,跟任何人也无关,如果有一天走了,无牵无挂,也算干净。所以,我其实很庆幸,你坚决的拒绝了我。”
陈宝祥深深觉得,此刻讨论这些问题已经没用,朱俊被困,冯白露进去,一定会遭到各种怀疑,日本鬼子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到了那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已经无力劝告对方,这一段时间说了太多话,包括劝告小杨那件事,既然劳而无功,不如闭口不说。
过了一会儿,冯白露说:“在益都县,作为南方军的特使潜伏了很久,然后什么都没有,要等的人也没来,不得不重打锣鼓另开张,我们这些潜伏者就像是浮萍,有时起、有时落,自己决定不了,难得遇见一个有趣的人,就好像黑暗中的人看到一束光,虽然不能脱离沦陷,但总算曾经憧憬过一回。”
陈宝祥听不懂冯白露的话,毕竟对方是教师,知书达理,博学多才,他一个小买卖人,怎么比得过。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陈宝祥渐渐觉得,自己的心沉稳下来,仿佛一块石头,不管外面风云变幻,石头永远不动。
他大概介绍了日本军部里面的情况,冯白露认真的听着,偶尔提问,陈宝祥有种感觉,冯白露一定是另有所图,不然不会如此。
两个人在院子里,一直坐到傍晚,夕阳余晖落在冯白露身上,让她变的容颜如同晚霞。
陈宝祥尽管不能接纳对方,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很美,尤其是从益都县那个小地方来,小家碧玉,婉转动人。
如果死在日本军部,实在可惜。
“陈老板,如果我死了,谁都不要为我伤心,有些事情都得有人去做,不然,就变成了死局。长城南北早就变成死局,无数好人奋不顾身,却不能扭转任何败局,这一次在济南,我们已经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抗日大业从我做起。”
陈宝祥内心受到震动,冯白露虽然没有掉一滴泪,但内心的哀伤已经表露到脸上。
他越来越猜不透对方想干什么,要想打鬼子,这种方法可不行。
“冯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济南人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冯白露摇摇头,陈宝祥懊悔自己不敢好为人师,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所有人都比他聪明,有时候他脱口而出一些话,实际很愚蠢,对方下了必死的决心,再怎么劝也白搭。
天色暗下来,修夫人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一只撕好的烧鸡,还有一壶酒,三个杯。
她把托盘放在小桌上,提起酒壶,倒满了三只酒杯。
“二位,我虽然不知道济南的江湖规矩,但我知道,当年的燕太子丹在易水送别荆轲的时候,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天下缺少英雄,时代才会颠覆,如今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我华北大地,如果不能奋起,就将沉沦黑夜,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为了那些活着的和死了的英雄,干一杯。”
陈宝祥什么都不想说,修夫人这些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他在济南看过很多事,包括当年蔡工时的遭遇,都已经说明一切,不抗争,就得死!
他们干了一杯,孙白露淡淡地说:“的确如此,英雄不但活在历史上,而且活在我们心里,这个时代由我们来撑起。赵帅退出山海关的时候,天下英雄愤怒,直到今天我才理解,所有人都可以后退,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所以,头可断、血可流,再也不能任由鬼子猖獗。”
陈宝祥被他们感染,他是男人,面对两个奇女子,脱口而出:“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现在日本鬼子要毁灭中国,细菌部队来势汹汹,让我们措手不及,我得这场病,就是拜日本鬼子所赐,深深知道,时代变了,再像从前那样忍耐,恐怕就要灭国。从现在开始杀鬼子,炸八大公馆,刻不容缓。南方军的人已经做好准备,日本鬼子必亡,山东永远不死!”
他们又干了一大杯,胸口燥热起来。
陈宝祥知道,如果不是战争和乱世,他根本没有机会跟修夫人这样的奇女子坐在一起喝酒。
时势造就英雄,也造就了他和修夫人之间的姻缘。
这一切美丽如梦,但梦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每个人都可能死,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他们很快就喝完了那壶酒,修夫人的脸也红起来:“陈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济南人有一半像你一样,何至于沦落至此?早就在黄河上建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让日本鬼子困在黄河以北。中华铁血男儿虽多,却在那些无耻军法领导之下,最终仓皇难逃。我有些朋友都是从南方军里叛变过来的,他们想抗日,上级命令,确实毫不抵抗,一直后撤。”
冯白露笑了:“既然是叛徒,怎么说都有道理,我属于南方军,永远忠实于最高领袖,南方军才是国家大统,总有一天我们杀回来,城头飘扬最高领袖之旗。”
陈宝祥和修夫人一起摇头,表示反对。
陈宝祥记得,当时普利门上就悬挂着一面南方军大旗,但日本鬼子和贵族豪绅欺负老百姓,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出来主持公道,老百姓的哀求之声令人动容。
如果南方军杀回来,世界还是这样,他情愿跟随八方面军,重新改造出全新世界。
修夫人淡淡地说:“表妹,你错了,南方军过去有机会让老百姓拥戴他们,可现在他们自己失去了这个机会,自1911年之后,各种丑态轮番上演,老百姓早就麻木,这个世界需要一把野火,全部烧干净,然后从头再来。”
他们又喝了一杯,但彼此之间的情绪冲突暗暗升起。
孙白露根本不在意八方面军,一提到南方军就变得高傲起来,仿佛古代的读书人,面对普通百姓,总是摆出一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模样,始终瞧不起其他人。
但实际上,读书人和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华夏后人,中华子女,如果说有人高贵,有人低贱,那就变成了古代社会那一套。
如果一个政府始终高高在上,瞧不起他的人民,那他的存在就跟人民无关。
他告诉孙白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南方军政府根本瞧不起老百姓,他们追捧的都是达官贵人,根本做不到人人平等,老百姓凭什么追随?他们拥护他们?”
孙白露一声冷笑:“南方军保家卫国,靠的是军队,不是老百姓。”
修夫人和陈宝祥同时一笑,随即反问:“唐太宗李世民说,老百姓是水,国家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没有水,这艘船如何前进?”
冯白露忽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修夫人叹了口气:“你们放弃南京之时,根本没有安置老百姓,韩长官放弃济南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带着他的军队,乘坐大卡车溃败难逃,难道他不觉得羞耻?这么多老百姓缴纳那么重的税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战争之时,韩长官能够保护他们,结果大难临头各自飞,韩长官自己跑了,说都不说一声,只剩下老百姓在日本鬼子铁蹄之下受苦。日本鬼子占领山东,第一回合死了多少老百姓,你们大概懒得计算,我的线人有一个初步资料,是从日本鬼子的秘密档案中找到的——四万人。”
孙白露无语,她自己可以忠诚于南方军,但不能用同样的理论要求别人。
南方军为的是自己,不是老百姓,这是全国都知道的。
他们的军官即使是在前线最困难的时候,仍然坐在帐篷里,喝红酒吃牛排,四五个勤务兵伺候着,战壕里的士兵却只能吃窝窝头,喝凉水。
修夫人微笑:“小表妹,你怎么抗日我们管不着,但你不能代表老百姓,说他们欢迎南方军回来。济南属于谁?肯定是属于全体百姓,他们拥护谁,谁就是这个城市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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