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摇头:“刘先生,还是算了吧,传文不能跟随白道上的人,我只希望他清清白白,做一个账房先生,永远不要卷入战争。我亲眼看到具老板那样的人,成王败寇,危机重重,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命搭上,孩子是自己的,我心疼都心疼不过来,怎么可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刘先生笑了:“这句话从何而来?过去很多大户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军队里,先锻炼一番,然后回到地方脱胎换骨,重新上道。具老板说过,咱们自己的孩子在他手里,一定是加倍培养,刻苦锻炼。一块好钢就得打造成一把好刀,对不对?”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他说的都是实话,传文、传武和秀儿,都是自己的孩子,十指连心,不管谁受了伤害他都心疼。
既然传武决心投靠八方面军,传文也一定是这个方向,不可能投奔南方军,兄弟两个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
正是基于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跟具老板走得太近,具老板过去承诺炸毁八大公馆,直到今天也没有丝毫的动静,这种纸上谈兵的人,不值得相信。
“刘先生,这个话题还是不要说了,以后你尽量不要让传文跟具老板接触,双方既然不在同一条路上,又何必刻意纠缠,让具老板为难?”
刘先生善于察言观色,知道陈宝祥内心已经极度反感,就笑着闭嘴。
陈宝祥知道,此前如果没有刘家的房子,俄国人和朝鲜人根本无地方可去,就是现在崔先生和金顺姬还在那座宅子里,自己欠着刘先生一个人情,所以话不能太绝。
“刘先生,传文能够遇到你,也是非常荣幸,有你的指导,孩子将来就有出息了。”
两个人抛弃了具老板那边的关系,回到儿女亲事,说话就随意了很多。
刘先生的确是看了好传文,生意方面他会出钱出力,先把传文扶上马,再送一程。
“陈老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娇生惯养,没有规矩,幸好传文一直都让着她,他们两个在一起,我们两口子很放心。”
两个人喝完一壶茶,刚要离开,茶馆外面有人经过,刘先生眼尖,叫了一声刘婶子。
外面的人答应着,推门进来,正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媒婆刘婶子。
刘婶子笑嘻嘻地向陈宝祥打招呼:“陈老板,不知道你们俩亲家在这里喝茶聊天,早知这样我就直接进来了。传文和闺女早就应该定亲,我查了几个好日子,越早越好,等你们同意我立刻安排,种种礼节,你们两个都是济南的敞亮人,任何礼数都不能缺失,不能让外人笑话。我听说刘先生要给传文买宅子,还会买几间店铺,就在芙蓉街上做生意,那可不得了,刘先生真是大手笔,谁能找上你这样的岳父,那就占大便宜了!”
陈宝祥不愿意听这句话了,在他看来,儿女亲家两边平等,谁也谈不上占谁的便宜。
刘婶子坐下来,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份单子,交给陈宝祥:“这些都是定亲宴会上必备的礼数,你照这张单子去买,千万别弄丢了。”
陈宝祥把单子叠起来放进口袋,一不小心,往回抽手的时候,把那枚戒指带了出来,落在地上。
他赶紧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土。
刘婶子笑起来:“那是什么?明晃晃的,是个金戒指吗?”
陈宝祥没办法,只能把戒指放在桌上,让对方看。
刘婶子拿起戒指,翻来覆去看了看,叹了口气:“这颗猫眼儿镶嵌进去的时候太久了,磨的很厉害,看起来值不了多少钱。陈老板,把这个女人戒指放在口袋里,不知是想送给谁?”
她本意是开玩笑,拿着戒指放在刘先生那一边,请他也看一看。
刘先生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不自然,尴尬的笑着:“就是一个旧戒指而已,赶紧收起来吧,别弄丢了,咱可赔不起。”
刘婶子撇了撇嘴:“就是一个旧戒指罢了,值不了多少钱。”
刘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别那么说,戒指值不值钱,只有陈老板知道。”
陈宝祥赶紧把戒指放回口袋里,刘婶子拍了拍手:“现在好了,你们两家的事情我已经说定,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接下来就等着小两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恭喜二位了。”
刘婶子没有多留,喝了杯茶就走出去。
刘先生端起茶杯,压低了声音:“陈老板,戒指是哪里来的?你帮那些朝鲜人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卷入太深,他们把这东西给你,就是想让你去死。”
陈宝祥吓了一跳,这才回过味儿来,刘先生见多识广,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
“刘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先生急地用力攥紧茶碗:“这个戒指代表着一种权力,国王把戒指交给谁,就证明让他承担起救国责任,所以,这个戒指在朝鲜那边又称为国家之眼。在江湖上,也被称为催命符,只要接受戒指,就等于立下诺言,自己说过的事一定办到,不然,就要遭受外人穿身而死,戒指的主人把它交给谁,最后一定是完成任务,然后把戒指还回来。这一次朝鲜人利用你,吩咐你去做什么事?为什么把戒指都拿出来了?”
陈宝祥的头嗡的一声,他没想到,一枚小小的戒指,还有这样的力量,金顺姬把戒指给他,是让大国师辨认,作为朝鲜人的信物,跟他可无关。
这一切他没法告诉刘先生,毕竟是朝鲜人的家事。
“刘先生,戒指是朋友让我代为保管,跟你说的无关,你大概是认错了。”
刘先生喝了一大口茶,喉咙发出“咕”的一声,看起来还有很多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都咽下去,没有继续往外说。
“那好吧,陈老板,着这个戒指,你最好小心谨慎,不要犯错,不然的话,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咱们是亲戚,我不得不警告你,有些东西不该拿的坚决不要拿,你都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水有多深。”
陈宝祥连连点头,拍了拍口袋,心有余悸。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有些疏忽大意,为了帮朝鲜人找到大国师,已经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如果在日本鬼子那边出了事,朝鲜人安全,他自己就遭殃了。
他的手按在口袋上,那个戒指很硬,让他越来越觉得不安。
“陈老板,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据我所知,韩长官在的时候对你非常器重,一个是青睐你们陈家的米饭把子肉,一个是他觉得老实可靠,想把你招到自己麾下,掌管厨房,但都被你拒绝了。这么多好机会你都浪费掉,当下朝鲜人托你办事,你反而冲在前面,这可不太明智啊,你好好想一想,这些事本来跟你无关,都是朝鲜人的内部事务,他们在济南没有熟人,寸步难行,找到你这个帮手,简直是天上掉下馅饼,他们应该出一大笔钱,作为你的酬金。可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就拿着这枚戒指到处乱跑,如果你死了,老百姓只会说你是蠢死的。”
陈宝祥叹了口气,事实的确如此,崔先生和金小姐都没有提到行动回报的事,陈宝祥也没问,就一路跑下来,拿别人的事比自己的事都着急。
两人喝完了最后一碗茶,离开茶馆,各奔南北。
陈宝祥一边走,一边用力按着那个戒指,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他担心自己被朝鲜人骗了,冒着生命危险在外面寻找大国师,崔先生和金顺姬却躲在屋里,安全得很。
到了米饭铺,他的内心越来越复杂,非但高兴不起来,而且充满怒气。
进了院子,柳月娥正在洗衣服。
见到他回来,柳月娥十分惊喜:“刚才刘婶子又来了,说是在按察司街看到你和刘先生在一起,她给你写了单子,按照单子买东西,礼数周全,刘家就挑不了什么错,咱传文以后也能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陈宝祥火了:“你告诉我,什么叫堂堂正正做人?两个孩子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非常般配,毫无瑕疵,不要整天嘟嘟囔囔,把那些莫须有的事一遍遍翻出来说,我早就听够了。”
柳月娥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陈宝祥走到北屋,拿起茶壶,用力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陈宝祥觉得,自己竭尽全力帮助江湖朋友,每一次都被别人出卖,如果江湖就是这样,那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全心全意对待别人,别人却挖下一个又一个坑,等着他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摔东西了,自从泺口灭门血案之后,他就强迫自己忍住怒气,不能发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因为他内心深处十分自卑,不能为父母报仇雪恨,光在家里发脾气有什么用呢?
他把戒指拿出来反复观看,如果金顺姬给他戒指,是另外一种意思,那他就被利用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戒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他只想尽快找到大国师,把他弄出来,交给崔先生,让他们赶紧走,离开济南,走得越远越好。
柳月娥悄悄的进来,把地上的茶壶碎片打扫干净。
陈宝祥清醒过来,满含歉意,在外面受了气,他不应该冲着柳月娥发火,一个妇道人家勤勤恳恳地在家里干活,又有什么过错呢?
“当家的,是我说错了话,刘婶子是好意,希望传文先成家后立业,这孩子聪明,如果能够出去锻炼几年,一定能成为做生意的好手。”
陈宝祥摇头:“我已经决定,催着田先生建立大饭店,咱们全家都过去,就让传文独挑大梁,当账房先生,我也看好这孩子,是咱们家的希望。”
摔了这个茶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
因为柳月娥也明白,金条和金镯子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的,刘先生对传文的青睐,也是陈宝祥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赚回来的,陈宝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了他,这个家就完了。
“当家的,如果你觉得金条和金镯子受之有愧,咱就还给人家,反正紧紧手过日子,也不差这点东西。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被别人要挟,肯定会很难受。”
陈宝祥笑了笑,在柳月娥手背上轻轻一拍:“放心吧,没事的,金镯子是田先生送的,金条是安娜小姐送的,咱们凭力气赚回这些东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在谁面前都说得过去。放心,外面有我,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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