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老板吩咐下人:“沏茶,沏最好的茶,款待贵宾——”
刘先生笑起来:“好了,不要再装了。我们不是来喝茶的,老老实实拿出银票来,大家都很忙,哪有工夫喝茶?”
具老板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稍安勿躁,不是为你们,而是有真正的贵宾,马上就到了。”
冯爷摸着光头,用力眨巴眨巴眼睛,扫了左右的枪手一眼。
“这个……具老板,此话怎讲?”
“贵宾来了,大家可以继续各抒己见,发表看法。贵宾就是和事佬,如果他说要我交封口费,那没问题,双手奉上银票,呵呵呵呵……”
陈宝祥打了个寒颤,具老板是南方军的钦差大臣,如果对方口称“贵宾”,来的人恐怕就是老百姓无法搭话的大人物。
他跟着冯爷、刘先生来要钱,只怕会出大事。
“冯爷,咱……咱是不是回避一下?别耽误具老板会见贵宾?”
陈宝祥心虚,后背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他不怕眼前这些枪手,至少他们都是具老板的人,一切行动听命令。一旦出现另外的江湖势力,那今天的司里街之行,就麻烦大了。
“怕什么呢老陈,来都来了,咱也开开眼,看看具老板的贵宾都是什么人?”
很明显,冯爷的声音跟进门时候相比,已经软下来。
外面,忽然传来笑声,一个穿着青色风衣、戴着黑色礼帽的人一步跨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三个人。
陈宝祥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声来:“藤野先生?怎么是你?”
藤野先生摘下礼帽,托在掌心里。
“是啊,怎么是我?怎么不能是我?都是朋友,我出门做和事佬,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的背后跟着一个年轻人,五官白净,面带笑意,穿着一身米色西装,微微弯着腰,姿态谦卑之极。
藤野先生坐下,年轻人赶紧接过礼帽,站在椅子后面。
“藤野先生,我们今天来,不是跟具老板谈生意,是要封口费。你是外人,不明白内情,还是不要充和事佬了,这事没得谈。”
刘先生并不畏惧,陈宝祥想起那些箱子,看来刘先生也有不少神通广大的日本朋友,不然怎么能把军火都倒腾出来?
“没得谈?刘先生,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关上外面的门,咱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和为贵。对不对?你闭嘴,今天的事就完结了,给我个面子,可以吗?”
刘先生冷笑:“给你面子?具老板独占鳌头,一枝独秀,面子足足的。我们呢?就要钱,不要面子。”
“好,给你面子,给你面子……中国人爱面子,那就给你个大大的面子——”
藤野一郎笑着点头,右手食指、中指并着,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了两下。
突然间,他背后的年轻人一步跨出去,到了刘先生面前。
陈宝祥根本没看清此人怎样出手,一把黑柄短刀已经洞穿了刘先生的咽喉。
“你,你,你们……”
刘先生惊惧地大叫着,喉头和嘴角涌出鲜血,无法说话,嘴里只发出可怕的嘶嘶声。
“你要封口费,我就给你封口。现在大家要的是天下太平,和和气气,你就这样跳着脚找麻烦,给大家添堵,给具老板添麻烦,给冯爷和陈老板找不痛快。你不死,这事就不好办了啊!”
刘先生倒下,事发毫无先兆,陈宝祥根本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
“具老板是南方军的人,藤野一郎是日本军部的人,他们怎么会是朋友?大国师关系到定海神针,定海神针关系到朝鲜金刚山,金刚山关系到天皇安危……到底发生了什么?具老板和藤野一郎也能联手?”
陈宝祥挠头,冯爷也挠头。
不过,冯爷脑子转得快,挠了两三下,就满脸堆笑:“好啊,天下太平,和和气气,这就是铭新池经营总则。具老板经营药铺,日进斗金,藤野先生忙着济世救人,日理万机。我和老陈不多耽误,先告辞了,改天在东鲁饭庄设宴,消弭误会,呵呵呵呵……”
他站起来,陈宝祥也跟着起身。
年轻人重新回到藤野一郎背后,低下头来,像一条安静下来的疯狗。
“告辞,告辞。”
两人一起抱拳拱手,急匆匆向外走。
出了院子,两人不敢停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司里街,接着向北。
一直到了舜井街,冯爷才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陈,陈……”
陈宝祥走得太急,已经喘不过气来,无法回应冯爷。
“老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这么杀了刘先生,光天化日之下大好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陈宝祥点点头,他也想不到,藤野一郎一出现就杀了刘先生,给具老板扫清了一切障碍。
更不能想象的是,南方军的人和日本鬼子也能融合在一起,共同做事。
他现在已经看不清具老板到底属于什么人?给哪一方做事?
冯爷喘了很久,双手拍打着胸口:“真是吓死我了,那个日本人够凶残,一刀毙命,刘先生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刚才那一刀对着你我,恐怕我们也就完了,幸好我聪明,见势不妙转身就走。老陈,你得感谢我救了你一命,对不对?”
陈宝祥哭笑不得,都到这个时候了,冯爷还在争功劳,标榜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藤野一郎带着那个年轻人出现的时候,陈宝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然早就逃跑了。
刘先生死了,再也没有人敢跟具老板争论高下,不管具老板怎么做这件事情都结束了。
两个人喘匀了气,慢慢往回走。
冯爷又问:“这么说来,具老板也是日本鬼子的人?做任何事情后面都有藤野一郎支持,真是奇怪了,那么他把大国师和金小姐送到四川去,还有什么意思?这岂不是掩耳盗铃?四川那边得到消息,去金刚山也是自投罗网。”
陈宝祥大概梳理思路,已经有了清晰的概念。
这一切就是个骗局,不管定海神针藏在哪里已经不重要,具老板向四川提供了假消息,如果四川派出大批的间谍去金刚山,那就一定损兵折将,全军覆没。
冯爷叹了口气:“江湖上的水太深了,这一次面对具老板,还是吃了大亏,谁能想到,南方军的钦差大臣,竟然跟日本鬼子有勾结,让藤野一郎出来给他当后盾。咱算是看不清了,济南人还想抗日,怎么可能?南方军这么重要的官员都叛变了。”
陈宝祥没有回答,任凭冯爷嘟嘟囔囔。
两个人走到县前街陈家米饭铺,一起进去喝茶压惊。
冯爷刚才跑的太急,脸色都变了,他大概想不到,日本人如此嚣张。
传文亲自给他们沏茶,两个人到了北屋,把传文叫过来,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
传文吃了一惊:“那怎么可能?刘先生和具老板是好朋友,具老板能眼睁睁看着日本人把他杀了?”
不管传闻相信不相信,这就是事实,刚才那一幕的确把冯爷和陈宝祥都吓坏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也不敢相信。
“爹,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去指挥巷告诉刘家的人。”
陈宝祥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人家都报喜不报忧,这件事牵扯到日本鬼子,咱就不要跑的太急,免得惹祸上身。刘先生死了,看似是日本鬼子杀了他,实际是具老板在后面捣鬼,传文,这件事跟你无关,千万不要再生出别的事来。”
陈宝祥已经吓得慌了手脚,到现在掌心冰凉,浑身还冒着冷汗。
传文皱着眉头,连连跺脚:“就算刘先生再有不是的地方,也不能就这样把命送了,以后济南人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陈宝祥不知道这一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具老板再无用,也不能正大光明反叛南方军。
冯爷终于回过味儿来:“老陈,具老板没有杀人灭口,就是断定咱们不敢多说话,跟南方军也扯不上关系,更不会举报具老板,咱俩老老实实闭口不言,也就能躲过这件事,他不给封口费,咱自己封口算了,自认倒霉。”
陈宝祥点点头,他已经想好了,以后不要碰这些难缠的人物,不管具老板,还是藤野一郎,人家都高高在上,独霸一方,老百姓就算翘着脚也赶不上人家,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别把自己当头蒜。
冯爷喝完一壶茶,脸色渐渐变得正常,起身告辞。
他还没有出门,前门后门同时闯进来八个人,正是具老板的保镖。
然后,具老板从后门进来,堵住了冯爷:“刚才发生的事谁都不要讲出去,只有你们两个是目击者,如果走漏消息,就是从你们口中跑出去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不管是铭新池,还是陈家米饭铺,鸡犬不留。”
具老板依然笑着,但那笑容仿佛带着一层寒霜。
陈宝祥看着对方的脸,浑身打颤,只能点头答应,再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冯爷抱拳拱手:“不知道具老板能量这么大,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后都明白了,管好自己的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过去的事咱就翻过一页,以后具老板有什么差遣,铭新池上下高接远送,恭候光临。”
冯爷是外面混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些场面话是不会少的。
具老板笑着点头:“冯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以后有生意我们还可以合作,反正大家跟藤野一郎都是好朋友,关起门来说话方便的很。我还是刚刚交代的那句话,刘先生怎么死的,你们不要管,也不用通知他家里,我会处理后事,他是我的好朋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得一下子管到底。”
陈宝祥心里一直在打哆嗦,就好像数九寒天待在冰窟窿里,不管怎么咬牙也控制不住,浑身寒颤。
幸好具老板没有难为他,敲打了几句,扔下两封大洋,扬长而去。
这就是具老板给的封口费,冯爷想了想,揣起一封大洋,灰溜溜地走了。
陈宝祥和传文坐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开口,这件事的起因是刘先生和冯爷想要封口费,陈宝祥只是跟着,到现在冯爷见风使舵,刘先生送了性命,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
传文起初咽不下这口气,可是陈宝祥把刚才的事情又重新细说了一遍,然后告诉传文:“咱谁都惹不起,不管是具老板,还是藤野一郎,都不是咱老百姓能挡得住的,他们要杀人,谁也管不着,这其中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咱跟刘家萍水相逢,就到这里结束,再也不要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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