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紧握着茶碗，闭目深思修夫人说的话。
两国大局，不是他这寻常百姓能够看懂的。只不过，跟着修夫人这么久，他的视野渐渐打开，模模糊糊觉得，真正布大局者，不一定步步为赢，有时候必须以退为进，打开局面，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
这才是真正的万人敌，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明白，战争的残酷性也不知道，战争双方的高手为了赢得胜利，绞尽脑汁、苦心经营，其中的变化有多么复杂。
陈宝祥感叹：“我现在明白，抗日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有时候表面上输了，实际上赢了，表面上赢了，实际上又输了。就像朝鲜人，他们做了很多事，全部都是布局，每一步看似狼狈逃窜，实际上正在诱敌深入，让日本天皇一步步入局，就在金刚山摆下天门阵，直到最后才能看见谁胜谁负。”
修夫人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陈老板，你其实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混迹民间，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都浪费了，以你个人的能力，只是做米饭把子肉，真的太浪费了！将来有一天，如果条件允许，我会推荐你到太行山去接受特科的培训，重回济南，抗日杀敌。”
陈宝祥摇摇头，他可不敢有那样的奢望，江湖上都知道，太行山特科，那是天下闻名的间谍组织，曾经在北平连续刺杀几位日本高官，震动天下，就连欧洲和美国那边的间谍人员，提到太行山的特科，也连挑大拇指。
陈宝祥知道自己的斤两，绝对没有那种奢望，他甚至觉得，只有修夫人这样的人才够那种资格。
“陈老板，八大公馆根深蒂固，日本鬼子依靠这八个地方控制济南，为他们将来的统治打下基础，所以此前具老板说炸毁八大公馆，其实不是一句空话，他像我们一样，为了胜利必须迂回前进。”
陈宝祥皱了皱眉，他亲眼看见具老板跟藤野一郎勾结，实在不相信对方有心抗日，但是修夫人既然说了，他也不会驳斥。
他拎着食盒离开正觉寺街，一直向西，去鲁安公馆。
这一路上，他时而低头思索，时而抬头微笑，知道八方面军已经对济南形成了合围之势，八方面军高手如云，对付日本鬼子绰绰有余，现在这局棋他们已经占了上风，日本鬼子的好日子没有几天了。
他掂量掂量手里的食盒，想到冯爷和藤野一郎说过的那些话，将来有一天，他要亲手在米饭里做手脚，送日本鬼子上西天。
尤其是王乾坤那样的狗腿子，为日本人为虎作伥，早就该死了。
到了鲁安公馆，他没想到王乾坤在门口迎接，满脸堆笑：“陈老板，上次只是误会，我知道你是皇军的朋友，是大大的良民，所以亲自迎接，向你赔罪，千万不要在意，我们还是朋友。”
他帮着陈宝祥拎着食盒，两人到了食堂把饭菜放下之后，王乾坤亲自动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包日本糖果，放在食盒里：“陈老板，我知道你家里三个孩子，这些糖果带回去送给他们，就当是我真心赔罪。日本鬼子喜怒无常，我们这些干活的也只能跟着东跑西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朝鲜人跑了，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垃圾，看似有用，实际上毫无作用，以后再也不会连累陈老板了。”
陈宝祥感叹，王乾坤也是喜怒无常，作为日本鬼子的狗腿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王先生，这些事翻过一页，不要再说了，以后我老老实实送饭，绝对不会碰公馆里任何一件东西，就算送给我，我也不会要。”
王乾坤哈哈大笑：“陈老板说笑了，你是皇军的朋友，能收下我送的礼物是我的荣幸。告诉你吧，现在整个济南，皇军最信任的厨师朋友就是你，上一次我听田先生说，你要在大观园开饭店，真是个好消息，不知道这件事进度到什么程度了？”
陈宝祥忙于朝鲜人的事，早就忘记了开饭店这件事，所以只是随口敷衍。
王乾坤感叹：“现在世道太乱了，山东鲁菜天下闻名，却没有一家好馆子，让人大快朵颐，如果陈老板在大观园开大饭店，又有田东流那样的高手帮着，肯定是一出手就出类拔萃，卓尔不凡，到时候日本人一定会去捧场，你在济南那就是一流人物，到时候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
陈宝祥对于王乾坤敬而远之，知道这些狗腿子为了立功无所不用其极，昨天如果不是没有抓到把柄，他就走不出公馆了。
陈宝祥向外走，王乾坤亲自陪同。
原来，鲁安公馆这边最大的作用就是搜集情报，对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时刻关注，王乾坤虽然只是内勤人员，但对这方面也非常熟悉，陪着陈宝祥走了一段，随口告诉他，现在南方军这边的情报非常值钱，如果有什么好消息，随时告诉他，换一笔赏金。
“陈老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大家活着就是为了挣钱养家，日本鬼子消灭南方军，那是他们的事，咱只负责把情报搜集上来，有时候不管真假，多多益善。反正，情报送上去，让日本鬼子自己判断，跟你我无关，以后有了任何消息，哪怕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你只要告诉我，我替你领奖金，比送饭赚的还要多。”
王乾坤的话非常真诚，如果陈宝祥不是知道对方的狼子野心，几乎要被对方骗了。
他连连点头，假装答应，其实南方军的情报的确有一些，比如他知道具老板正在做什么？以后还想做什么？这就是最抢手的情报。
按照王乾坤说的，哪怕是假情报，报给日本鬼子，先把赏金领了再说，至于对方如何去验证，跟他们无关。
王乾坤拍着陈宝祥的肩膀：“陈老板，你我相见就是缘分，我去过米饭铺好几次，知道宅子太小，以后两个儿子结婚，肯定有很多用钱的地方，你放心，只要你提供情报，不管是南方军的还是八方面军的，有一条算一条，我都替你领赏，到时候我抽一成，剩下的九成全是你的。放心吧，你我联合，肯定能赚大钱。”
陈宝祥这才明白，对方今天如此殷勤，是为了这项生意，如果真的能够弄情报来，王乾坤坐享其成，每次都能抽成的话，积累起来也是一大笔钱。
陈宝祥一个人往回走，想起具老板的所作所为，又想起修夫人说，具老板也有可能是在抗日，两下里矛盾，渐渐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猜不透每个人面具后面隐藏的真心是什么？过去，他只懂得以诚待人，现在逐渐明白，各路江湖好汉都不吃这一套，每一个人都是两副面孔，谁也不会真心交朋友，大家都是为了利益活着。
陈宝祥皱着眉头低头赶路，在他脑子里，具老板早就变成了恶魔，不但跟日本鬼子做生意，而且联系到其他江湖势力的方方面面。
陈宝祥过去对具老板无比感激，因为对方派大夫救了修夫人，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具老板勾结日本人杀了刘先生那一幕。
走到西门大街，日本军车呼啸而过，陈宝祥站在路边，靠着大树，看着军车卷起的烟尘。
他想到以前传文说过，地窝子那边的朝鲜人藏着手榴弹和炸弹，为的就是袭击日本鬼子，可现在朝鲜人已经放弃这种冒险举动，全都跟随金顺姬，采取另外的抗日手段。
这才是本事，随机应变，择机而动，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到这样，他越来越佩服金顺姬，虽然是个孕妇，但一样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到了太行山，肯定是化险为夷，卷土重来。
他闭着眼睛胡乱猜测，不知不觉精神恍惚，明明知道很多事，却只看到表面现象，猜不透背后的原因，让他感到更加困惑。
“陈老板，为何在这里歇息？”
陈宝祥睁开眼，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冯爷。
冯爷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叼着烟卷儿，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陈宝祥摇摇头：“只是走累了，歇一会儿，这就回米饭铺。”
冯爷跟着他，两个人并肩转入芙蓉街，走小路回去。
冯爷压低声音：“陈老板，我知道你跟鲁安公馆搭上关系，那边才是情报中心，我听说了，他们重金购买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的情报，我这里有一些，只要你能送进去，赚了钱对半分，怎么样？”
陈宝祥苦笑一声，冯爷是个生意人，过于精明，他每一次跟冯爷合作，都只是被对方坑了，所以现在轻易不敢答应冯爷的要求。
他摇摇头：“我只是去送饭，跟这些人毫无关系，也不知道门路。”
冯爷猛地推了陈宝祥一把：“你这人不说实话，亏我还跟你交心，这些情报个个值钱，我每个月都能弄到十几份，日本鬼子开价很高，只要把情报送给他们，大把赚钱，咱们五五开，你什么都不用干，白白收钱，这样的好生意哪里去找？你每天辛辛苦苦蒸米饭、煮把子肉，才赚几个钱？告诉你吧，这些情报一倒手就能赚几百块，一个月累积下来，咱每人几千块大洋唾手可得，好好想一想，这种好生意，如果不是咱交往密切，早就成了朋友，我才懒得告诉你，这可是发财之道。”
陈宝祥故意装作懵懂的样子：“冯爷，还是别开玩笑了，你把这些情报告诉日本人，八方面军和南方军的人就在城里潜伏，找上门来咱俩都麻烦，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
冯爷哼了一声，用力挠了挠光头：“放心吧，他们也不知道，情报是我给你的，你只要交到日本鬼子手里，把钱拿回来，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也不用你担惊受怕，更不用你上下钻营，就等于是左手倒右手，白赚几千块，这样的好生意你都不做，是不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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