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琴同志，咱们能不能做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
唐沭示意贺小波将宦小琴松开，虽说大家都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大庭广众就这么搂搂抱抱的确实不太好看。
感受到堂屋里的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着笑意，宦小琴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她连着拍了贺小波好几下，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害羞与急切：“赶紧放我下来。”
以往一直对她千依百顺的贺小波这次却没有选择顺从：“那你得答应我不能在这闹了。”
“我知道了，你松手。”宦小琴实在忍不住，在贺小波的手背上掐出了一个指甲印子，不过这一次，她的确没有再一次跳起来就要打人的意思。
不过从她那铁青的脸色上，唐沭还是看出了对方的心中对他的满腔怒意：“说吧，你想聊什么？”
很明显，宦小琴的态度依旧坚决，即便唐沭能说出花开，她也不会相信一个字。
宦小琴丝毫没有想要给任何人面子的意思，这让夹在中间的贺小波脸色很是难看，可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大小姐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只能仰起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替她解围：“小姑娘不懂事，各位千万别见怪。”
没想到宦小琴还不领情，她猛地一甩贺小波暗中拽她衣角的手：“你干什么？耍流氓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好吗？”
没有任何意外，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再一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笑出了声。
“言归正传。”唐沭轻咳了一声，借此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对于江城县聚氨酯制品厂目前所遇到的困境，我本人表示很遗憾，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在未来的很多行业中，公有制企业被民营企业取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这是危言耸听。”宦小琴冷哼了一声，“现在国家实行经济改革，政策允许私人建厂，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法反驳，但私企同样也有私企的诟病，当然了，公有制企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至少有一点私企比不了，那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编制问题，你去问问刚毕业的学生，他们是愿意去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还有没有的私企，还是旱涝保收没有生活压力可以全心全意为工厂奋斗终生的公企？”
宦小琴说的没错，至少在这个民营工厂刚刚兴起，公有制企业还处于社会主导地位的时代，能够进入国家正规单位工作，也的确是当代年轻人的夙愿和向往。
“私企的问题很多，工人工资分三六九等，推行多劳多得的策略，促使大家一切向钱看，只谈利益不谈人情，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个黑心老板，整天盘剥工人的剩余价值，将人当做机器使用，另外还有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除的风险。”
唐沭所说的这些问题每一条听起来都异常严重，让宦小琴深以为然，这就是她为什么看不起成为私人老板的贺家父子的原因所在。
一家只顾利益，没有人情味的工厂，还怎么让员工能够骄傲地喊出“工厂是我家”这个令人感到激情澎湃的口号？
“那么接下来，我再说说公有制企业现在所呈现出来的各种弊端，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小宦同志加以指正。”唐沭话锋一转，不等宦小琴有什么反应，开始将公有制企业的各种问题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企业内部的管理混乱，部门的结构严重不合理，办事流程复杂，或许只是一件很简单的问题在各处衙门里能转上好几天，最终依旧没有得到解决，这是不是公有制企业的现状？”
宦小琴想要驳斥两句，却还真就没办法开口，社会本就讲究人情世故，上级安排下来的关系户，厂里就必须妥善安置，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久而久之的，也就出现了唐沭所说的情况。
“上级领导明明对行业一知半解，却偏偏喜欢对企业的发展指指点点，外行领导内行的问题是不是屡见不鲜？”
唐沭的这句话让宦小琴在无意间又一次梗起了脖子，因为她怀疑对方这是在内涵自己的父亲，当初聚氨酯制品厂在取得了一些成绩之后，县工业局的领导的确是将贺小波的父亲这个技术干部撤换掉，将搞政工的自家父亲扶了上去。
且不说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只说这个决策对厂子的影响还是非常不好的，因为宦小琴知道，她的父亲对聚氨酯的生产真的是……说一窍不通或许是有些过分，但也真的是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感到父亲有些不称职。
“最后，咱们说说最严重的一个问题，产品质量。如果生产车间的管理者能够尽职尽责，工人师傅们严格按照要求完成生产任务，或许这不是个问题，但很可惜，因为生活没有压力，让大家产生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无论是否认真工作，到了月底大家拿的工资都一样，如果你是埋头苦干的那位，看到自己在辛苦工作的时候别人都在打洋工，你是什么感受？工人们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产品质量就无法得到保障，最终的结果就是得不到客户的认可，接不到新的订单，厂子面临倒闭危机，上面能拨款的话就是苟延残喘，上面没钱，那就只能闭目等死。”
到了这一刻，宦小琴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土色，她当然知道唐沭所说的问题是存在的，但她还真没意识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你说的没错，但事情总会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坦诚布公地跟师傅们讲这个现状，让大家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相信一定可以将师傅们再一次团结起来共渡难关的。”
“只能说小宦同志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同时也有希望能够拯救工厂的激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公有制企业的师傅们在这个舒适的环境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根本就没有危机意识，总认为天塌下来有高个的去顶，自己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何必要去操别人的那份闲心，每天按时上下班，混个全勤也就算了，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大有人在？”
宦小琴再一次被唐沭怼了个面红耳赤，却又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这个时代现在讲究的原则是优胜劣汰，没有过硬的产品质量，工厂就是没有核心竞争力，人情世故或许可以解决一时的问题，可这东西却是个消耗品，不能无休止地使用。客户更不是傻子，就拿你们厂生产的产品来说吧，同样价格同样尺寸的一张筛板，贺小波生产的可以使用一个月，而你们生产的不到十天就不能用了，应该怎么选择，我想不需要我教你吧？”
宦小琴完全沉默了下去，公私两种企业的确各有各的弊端，可如果是单论问题的严重性，如今的公有制企业的确已经即将走到病入膏肓的状态中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现在问题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可正因如此，才让宦小琴感到一阵恐惧，如果这些问题在某一个时刻集中爆发了出来，真不知道到时候整个社会会出现一个怎样动荡的局面。
不过她也知道，这并不是自己一个小工厂里的质检员能关心的问题，她只是希望能够让江城县聚氨酯制品厂能够避免这个问题，并且重新走上正轨，良好地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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