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京东第一屏障。
距帝京承天府270里地,这边同样覆于大雪之中,白茫茫一大片。
今冬盛雪,老百姓都认为来年能有个好收成,若真遇上涝灾,那就是天意了。
暮色中,一位三旬行脚僧人入了州城,他便在近西门处的一家客店落住,僧人手中有禅杖,约摸七八十斤重,乌光闪闪的,似一柄称手兵器。
他身上的灰色僧袍有些破烂,但其三九寒冬天气仍着单袍,可见其体质极好。
行脚江湖的这种僧人必有武艺在身,其身躯九尺,显得极为魁伟,膀阔腰圆,虬髯满脸,狮鼻海口,目似铜铃一般。
“店家,给洒家切三五斤牛肉来,再筛一壶好酒,短不了你银两……”言罢,便从背负的包袱中掏出一块纹银,约十两左右。
此时,店中已有不少食客,见这大和尚粗豪,出手又阔绰,免不了多望来几眼。
但大和尚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而相邻的一付座头上,却是两个眉目清秀的白袍青年,虽然他们戴着皮帽,可若仔细看都能看到他们没头发,也是俩和尚?
今儿是和尚开会吗?
其实,这俩年轻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先行一步来探路的‘了空了尽’。
他们也是刚入青州不久,准备在夜间探探青州府的形势,甚至夜入青州刺史府或兵马指挥使的府第也是有可能的。
有些大势就掌握在这种高官的那里,一般人根本是不知道的。
尤其是兵马的动向,或是青州周围一些贼匪们的动向,保不齐官匪勾结,对正要路过青州的陈氏一行出手,要说四公诸侯会放过动‘青天司’的机会,陈道玄都不信。
他们在地方上‘挟寇自重’,又能瞒得过哪个?
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形局大势,朝廷也管不了啊,你说我等官匪勾结,你拿出证据来,再不行你去匪窝里查查……谁敢去查?要不要脑袋了?
哪位贵爵武勋的兵权给削了,他镇守过的州府县城附近必大闹匪患,最终朝廷不得不重新启用此人,而这基本都成武勋们自保的手段了,谁也不会介入谁的地盘,如果互相倾扎,那最后灭掉的就是全部武勋,那就是文官集团的大胜。
文官们抱团儿?武勋们也抱团儿的,想各个击破?本朝没这事了,高宗年间还有,到了玄宗年间就基本没有了,至本朝更没有,所以,文武各安其份吧,我们又不造反,无非是自保家势别太腌臜罢了,后来,文官集团也只能接受这种形势。
最有意思的是,你文官们在京中害我们,行,你有种这辈子别出京,出了京就让你阖家满门遇匪,死的鸡犬不留一只。
就这事闹了几场,便是权倾朝野的庞氏一门都不敢轻易欺负将门武勋,毕竟你做初一,人家能做十五的,到时候只是两败俱伤。
诸多的腌臜文官一旦被贬出京城,基本都做了贼匪们的刀下亡魂。
真的是‘贼匪们’做的吗?
天知道。
陈叔平在京城的官声是挺臭的,但没臭在底层,骂他的尽是中低层腌臜官僚,老百姓很少骂陈叔平,倒是跟着传闻骂他儿子陈纨绔抢男霸女。
其实,陈道玄以前做过欺男的事,还真没做过霸女的腌臜事。
说个实话,这时代老百姓家的民女真心土的难入眼,首先家里吃的水都没有,能叫你天天洗澡?每日里尽做腌臜活计,能叫你养白养好?不过,勾栏里的养的是真白,可那真是公车,一点朱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那都是筛子啊。
也有头牌什么的卖艺不卖身,可梳笼就是人家的,你能沾根毛啊?
民间底层普妇,便是有模样好的,以其平时不修饰打扮的素风来讲,你也看不出来的,能当‘小姐’供着的,起码也得‘地主老财’家的闺女。
陈道玄这种纨绔便是腌臜,可他毕竟玩惯了好的,真能看上大街上的普妇?换个腌臜痞皮玩惯了府中美婢,也不可能去瞅街头普妇,这就和吃惯了白馒头一样,再让你去啃树皮你咽得下吗?
所以象老陈这样的,贬出京遇匪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可能没人真的想害他。
再说了,人家有‘武陵侯’的岳丈,动了他真要考虑考虑呢。
但是这次不同,这次的目标是‘青天司’,不是陈叔平。
陈道玄打发了空了尽先进青州就是探虚实的,罗汉们都派出一部分,往青州附近小县探查消息,看看哪波贼匪有异心敢异动?
只要不是正规州卫营军化装出来劫杀的,其它的太好应付,毕竟陈道玄的獬卫又或公主的‘龙禁卫’都有弩,一波弩击就伏尸一片,都不用短兵相接
了空他们俩看到这个大和尚,心中一动,这是个江湖人,说不得就是混迹在东路诸州的豪强之辈,甚至有可能是落在哪个山头儿上的草头王呢?
“大师,借一步说话。”
了空朝邻桌的大和尚拱了拱手。
“呃,你两个是……”大和尚怒目一扫,就看出他们没头发,故有此言。
“和大师一样,”
了空声音低了三分,还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朝大和尚晃了晃又飞快收入怀中去。
不过,大和尚看的清晰,眼神更是惊诧不已,左右扫了扫好象没人注意,便拎了禅杖过来同了空了尽坐一起了。
他将大禅杖随意靠在身后立柱上,也压低声道:“二位小师傅来自……京院?”
所谓的‘京院’指的就是‘神禅寺’,再外另一家分号。
但天下不止‘神禅’一寺,它亦无分院在各处,就京中一处,故被天下僧众称‘京院’,再者天下寺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寺规模大小亦不同,论威望至高的肯定还是京中的‘神禅寺’。
象大和尚是哪个野鸡寺院出来的就不知道了。
而‘神禅寺’也无统管天下寺院的义务或责任,所以彼此之间并无什么瓜葛。
“小僧了空,他是我师弟了尽,未请教大师法号?”
“哦,洒家乃潞州‘齐云山卧佛寺’三代弟子,法号‘智深’。”
“原来是‘齐云卧佛寺’智深师兄,”
了空了尽二人忙行礼,他们能看出这位‘智深’和尚一身武勇极高,光是那禅杖就九九八十一斤吧?
如果陈道玄在场,定要问一声‘大师可是姓鲁?’
鲁智深嘛,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了空了尽相视了一眼,‘潞州齐云山’,它就在潞州与澜州之间。
这位大师怎么从潞州流窜到了‘青州’呢?至少一千里地啊。
而青州此去澜州,还有一千三百里地远。
而京城去澜州近一千六百里地,如果用‘公里’算也就是八百吧,不能说太远。
了尽道:“我等与大师同出一源,于此相聚更是缘份啊,今儿喝个痛快。”
“哈哈,洒家正有此意,店家,多筛两壶酒来,再切三斤羊肝儿……菜蔬等尽管上来,痛快……”
大和尚的江湖豪气立即冒了出来。
了空了尽又互觑一眼,他们另一个任务就是结交江湖豪士好汉,小师叔祖要经营澜州,怎么能放过潞州齐云山的草莽英豪?
观此人豪气魄力在江湖上怕也是有名有号的角色吧?
只是了空了尽不曾入过江湖,见闻可怜的很。
但他们为人机智、情商极高,真是遇人能讲人言,逢鬼能说鬼语。
三个人就开喝建交了,两壶酒根本不够,又筛了第三壶,牛肉羊肝又切了第二遭,菜蔬什么的也上了两遍,这是三个吃酒囊饭袋啊。
了空了尽都不怕醉,他们精通神奥秘技,可‘千杯不醉’。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大和尚的话匣子更打开了,就听他一个人说话了,从潞州讲到了莱州、又从莱州讲到卢州、从卢州再到孟州、从孟州再去沧州、最后从沧州讲到了青州。
“……洒家此来青州便是要访那名震青州境内的‘义贤庄’之主‘玉虎侯’周昆,闻此人一杆大戟打遍东路无敌手,洒家手痒,特来领教一番‘玉虎侯’周昆横扫青州无敌对的‘玉虎鬼王戟’……”
这是最后一句,期间,大和尚一路从潞州扫过来,领教了各路豪强草头王的武艺,无一是他敌手,皆对其钦佩无比,结下一份渊缘,毕竟大和尚‘齐云山’草头王,齐云寨的大寨主,手下养着两三千喽啰的。
当然,大和尚看似粗豪无智,其实是粗中有细,他哪是在领教切磋武艺?这分明是在一路结缘谈些黑生意罢了,黑生意做的大了,谁还不过谁的地头?
尤其潞州齐云山的‘齐云官道’那一截,正途经齐云山下,最是遭劫的一段黑路,但凡从澜州入来的外埠的各种稀珍货物,想运进中原各诸,齐云山乃必经之路。
谁不想和齐云寨打好交道?
大和尚这趟出来就是收黑钱的,谁交银钱谁的货能安然通过‘齐云官道’。
自然,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为了不引人耳目,自己一个人出面住店罢了,没有几十个身手非凡的精锐死忠跟在左右,他自己都谁信啊?
倒是艺高人大胆,敢做这些营生,换个人的话真要好好琢磨一下,丢了脑袋呢?
大和尚智深也没想到会在青州遇上‘京院神禅寺’的两个传人。
他深知神禅寺弟子不会轻易出京,一但出京必有大事。
而且他修为深厚,气机能感应到这两个小和尚身手极是不俗,自己一对一或许能胜一个,一对二绝无赢面。
“两位,此番出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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