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昱的文章朕看过,连玉缀珠,气势如虹,是有几分才华,作文极好,只是为人轻浮了些,先让他在翰林院磨炼一二。”
素手执暖玉黑子,温润的声音落下时,莹润的棋子也落在了棋盘上。
温如栖落子后,看向对面,细碎的光影落在她深邃黝黑的眸子里,那双眼里有几分笑意:“太傅,请。”
对面早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欣慰地点了点头,“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老臣就不多言了。”他说着把心思放到了棋盘上,顿时眉头紧锁,他的白子竟被黑子包围,不管他往哪一步走,都只有或早或晚的死,陆玦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长长的胡须微微晃悠。
温如栖瞧着日头,有些漫不经心,“太傅,您又输了。”
陆玦沉思良久,终于将白子放到了一边,“陛下棋艺又精进了些。”他说着再次看着棋盘,回想对面人一步一步的走法,不禁心惊胆战,他了解陛下的性子,以往棋局中平稳中含杀机,思维缜密,每一步都有算计,但是如今,却只觉得章法全无,兵行险招,心思难度。
“陛下的棋,与往日略有不同。”陆玦道。
温如栖扶额轻笑,绝艳的脸上因为常年居帝王位,虽美却凛然不敢侵犯,一身白金蟒袍更是衬得其如画眉眼温雅似玉,但对着昔日的老师,她放下帝王的凌厉显出温和的味道,“跟皇夫学的,他下棋全没章法。”摸不着头脑,看似乱来实则步步为营。
陆玦哑然,想起中德宫那位,又觉得这个风格实在符合他,他道:“陛下与皇夫,果然伉俪情深。”
帝王闻此言,眼中划过一丝古怪,成亲两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她和自己皇夫伉俪情深,没有刀剑相向都是在顾忌彼此的身份。那位刻薄小气,每天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冷战,唯一让人赏心悦目的就只有那张脸了。
正在这时,温如栖身边的贴身女官莲心匆匆赶来,因这没有外人,她也就失了礼数,忙忙地跪在珠帘外:“陛下,大事不好了……”
温如栖敛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个莲心跟在她身边这么久,遇到小事反而急,大事却冷静得不得了,温如栖本来也想让她改改这毛病,后来见她实在是改不了,也就随之去了。
“陛下,仪鸾轩的墨逸公子……从马上摔下来,折了手臂。”
“请太医便是。”温如栖嗓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子帝王的威严与冷淡,不容置疑的同时令人心神一肃。女帝瞥了眼莲心,示意她安排妥当。看样子,并不愿意多谈。
殿内错金螭兽香炉吐出丝丝香烟,沁人心脾。
莲心立马会意,她出去片刻,吩咐底下的人请太医,也警告人嘴巴严实些,不要对外声张。等她安排妥当,回到勤政殿,太傅已经离开。温如栖这才拿正眼瞅莲心:“说吧,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墨逸公子是在……在西马场那出事的。”
温如栖神色微愣,这皇宫内院谁不知西马场是当今皇夫、当朝镇国将军的马场,墨逸在那边出事,定然与皇夫逃不了干系。
莲心上前,简明扼要地说清事情龙去脉:“据墨逸公子身边人禀报,今日午膳后公子想散散步,不知怎地就走到了马场那边,墨逸公子精通马术,所以想要试一试,但是刚上马没多久,不知从哪飞来的羽箭射过来,宝马受惊,便将那位给摔了下来。”
温如栖似笑非笑地着瞥了眼莲心,“你越发滑头了。”这一番话漏洞百出,仪鸾轩离马场多远,这是散步就能过去的,何况怎么就专门挑了西马场那边,那羽箭,恐怕是她那皇夫病发作了,故意为之的。
莲心顿时苦着脸,“陛下,奴婢知道的就这些。”
温如栖也不多计较,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同情墨逸,可每句话的背后都指向了对方无视宫中之礼。“你安排人查查。”这点小打小闹,她不打算插手,何况还涉及到那位。
只是想起墨逸那一手漂亮的楷书,如栖让莲心亲自送了前两日底下人进贡的参丸,以示帝王恩宠。
墨逸是两个月前让人举荐进宫的。温如栖极爱他那一手好字,有事无事地让他写两幅作消遣,在一众优伶俳优琴师中,墨逸算是比较得宠,更何况他年纪还小,性子也算讨喜,温如栖乐得让他解解闷儿。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频繁地传召中,流言也多了起来,许多人都暗自揣测仪鸾轩那位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怕是假以时日,后宫中就要多一位贵公子了。尤其是这次,他擅闯了西马场,陛下非但没有怪罪,还赏赐了些东西,更是坐实了这一流言。
晚膳前,温如栖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她正要摆驾中德宫,莲心走进来:“陛下,墨逸公子醒了,哭闹着要找您给他做主。”她顿了顿,如实禀告,“墨逸公子一直说是皇夫有意为之。”
温如栖脸色沉下来,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淡淡吩咐:“摆驾仪鸾轩。”
仪鸾轩内外忙成一团,太医院的大部分人竟都驻守殿外,生怕里边的人有什么闪失,各类名贵的药材等等毫不吝啬地往里送。莲心见状,挑了挑眉。
帝王驾临,外边跪倒一大片,乌压压的,阵势壮大。
温如栖面无表情地下了龙辇,径直往里走,竟是也没让人平身,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在暗地议论墨逸公子受宠。
莲心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很快内室里有人传一位太医进去。
温如栖坐在一边,听着太医絮絮叨叨,墨逸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还有淤青,手腕肿的跟个馒头,眼眶都红了,尤其是听到太医说今后估计不能再拿笔了,整个人仿佛天崩地裂了似的。“陛下。”墨逸声音发颤,“草民的手,废了。”他像是不能承受打击,失态哭诉:“求陛下为草民做主啊!陛下……”
话音刚落,就听到帝王沉声地质问:“谁允许你进入西马场的?”
墨逸眼角还有泪,茫然地抬头直视天颜,那张温润的脸印入眼底时他才记起不合礼仪,匆匆垂头,没想到这个时候帝王会问责,他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吞吞吐吐:“草民……草民……”
眼前阴影压下来。
温如栖站起来,负手而立,光影在她挺直的脊背之后,“西马场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草民,草民不知……”
长眉一敛,“那是皇夫的专用马场,皇宫内院,还没有人敢私自去那。”
墨逸狠狠一抖,心思百转,良久才支吾,“那……那羽箭是皇夫……是皇夫……”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温如栖眸色更沉,皇宫里的弯弯绕绕和腌臜她懒得理,但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意外,之前还算机灵的人,如今怎的蠢钝成这样,没有宫里人的命,还得了宫里人四处算计的病。
“皇夫性子不好。”温如栖打断他的话,她温和的眉眼变得冷厉,“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西马场,这次是折了你的手臂,下次指不定就是折了你的脑袋!”
墨逸脸色刷白,帝王发怒,他一时间只觉胸腔的空气被挤压干净,周遭的温度迅速下降,连伤处也更痛得无法忍受,雪白的唇抖了抖,聪明地选择了认错:“草民知罪,是草民僭越了。”
温如栖颔首:“好好养伤。”
墨逸闻言,心脏回暖,他抬眼,那温雅的女帝却已经转身离去,只有一抹白色的衣角翻飞在珠帘,如翩飞的蝴蝶,很快又消失在花丛里。
墨逸恍了恍神,想起今日帝王的话语,他摸不着女帝对皇夫的态度,抿了抿苍白的唇,他问身边伺候的全德:“皇夫真的,不受宠吗?”
全德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陛下自从您进宫后,就再也没去过中德宫,而且,”他压低声音,“奴才听说,陛下每次去中德宫,都会和皇夫吵架。”
墨逸心里多了几分把握,也不枉费他失去写字的能力为代价,“那,西马场,是陛下特意为皇夫所建吗?”
苏仝为难,“奴才也只进宫一年。”陛下成亲接近两年,他知道的也不多,可皇夫善妒不容人是出了名的,陛下不喜皇夫的性子,底下的人也都晓得,“不过据说是的。”说到这怕墨逸气馁,立刻又补充,“一定是因为皇夫手里有兵权。”
“是吗?”听陛下今日的话,似乎是这样的。
“公子不要担心,陛下肯定对您有情意,不然也不会在夜里都看您写的字。您主动些,陛下再怎么说,也是女儿身,该有几分羞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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