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驾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马匹膘肥体壮，线条流畅漂亮，四四方方的车厢上印有侯府的标志，外观简朴，实则内有乾坤。
小厮侯在马车右侧，个子不算太高，弓背垂首，深色的手很瘦，交叠着、手背朝上，扶两位小公子踩着马扎上去。
过去，琉璃为他们掀开帘子，语气多有叮嘱，现在亦然。
只是现在，稍有了些轻薄如羽、风吹即散的身份，不知道是更好，还是更糟。
“主子。”文儿唤了句。
男女有别，扶她的是文儿。
她的余光落在小厮身上。
两位小公子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多了生面孔，但罗一还在。
罗一不是贴身伺候的，原是在外院里负责打扫，少言寡语又老实本分，少了点机灵劲，想不到这次被提到了跟前伺候。
琉璃对他印象还算深刻，说是老实，难听点就是好欺负，总有想要躲懒的，将脏活累活扔给他，美名其曰“帮忙”。
罗一从不拒绝，一声不吭。琉璃看不过去，帮过他几次。
想起侯夫人曾说自己温顺老实，这样的词用在她身上，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像罗一这样，才是真正的温顺老实。
她看了一眼他，罗一有感，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琉璃冲他微微一笑，低声说了句“恭喜”，算是打招呼。
都曾经是一个院子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们都一样。
罗一没应，只是背弓得更深了。
车厢内宽阔，能容下六七个人，松木味浅淡，垫的是一匹百金的蚕丝，铺着深蓝色的手织地毯，侧方有个可活动的案桌。
“琉璃琉璃，你坐在这，像从前一样。”容珏说道。
他右手还牵着有些萎靡的容钰。
起的太早，容钰身体不好，这下提不起任何精神，将侧脸压在哥哥的肩头，半个身子都贴着他。
琉璃坐了过去，见状便温和地询问道：“不如让我抱着小少爷吧，路程还有一段时间，再睡一会儿也好。”
容珏没立马答应，空着的手环抱着弟弟，“小钰，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容钰毛茸茸地小脑袋蹭得容珏发痒逃避，难受时候向亲近的人撒娇，孩子模样。
他蹭了会儿，揉了揉自己眼睛，才轻轻点了点头，两只手伸出来要抱。
这些事她都做惯了，娴熟地将奄哒哒的容钰抱在怀里，多年的小药罐子，身上总带着淡淡的中药苦味，和哥哥比起来瘦弱得多，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似乎到了熟悉舒适的怀抱，容钰紧绷的身子慢慢松了下来，蜷缩着，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不轻不重的力道，琉璃将小披风搭在他的身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低沉轻柔。
容珏捧着自己白嫩的圆脸，目不转睛地歪着头望向她，原本想问的话在静谧中被吞了回去。
轻拍的手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哼吟的声音散在马车里，不再继续。
容钰的呼吸平缓，重新睡了过去，灵动的眼睛闭上，才看出他的苍白。
“早惠易夭。”这是当年静和大师为他算卦给出的批语。
琉璃被分来伺候时，夫人曾说：“钰儿体弱，你只需要看顾他不要累着，至于其他，以他的意愿为主，学堂之事可学可不学。”
若能健康长宁，哪怕蠢笨无知都是好的。这是侯夫人作为一个母亲的立场。
到了学堂，琉璃没有下去，她如今是世子的姨娘，送小少爷来学堂说不通，是婢女，还是妾室张扬，不论怎么，都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容钰已经醒了，一醒来便要挨着哥哥，两双小手牵着，当真是双胞胎，片刻也离不得。
容珏下车前问，“琉璃，你弟弟在哪读书啊？”
琉璃愣了一下，“一个私人书塾，小少爷未曾听过的。”
“哦。”他好像只是兴趣来了随口一问，便欢天喜地地带着弟弟进了学堂。
户部尚书府
“主子，侯府来了信，说大夫人思女心切，想您回去聚一聚。”婢女月华道。
被称为主子的女子，红衣浓妆，五官大气，张扬明媚，正是侯府的大小姐户部尚书的儿媳容姝。
手上正做着孩子的里衣，她金尊玉贵的养着，成亲的婚服都懒得假装绣几针，有了孩子却是凡事能亲力亲为，无有不应。
她眉头轻挑，伸手接过帖子，漫不经心地翻看，边道，“母亲怎么突然来了帖子？怕不是身边哪个自作聪明的撺掇的，以为了解主子的心意，自以为是为主分忧吧。”
开口便是不客气。
月华无奈笑了一下，主子口中的那个，想也知道是指谁。
“主子，琉璃早就不伺候大夫人了，调去伺候小少爷了。”她回道。
“我说的是她吗？多话。”容姝抬眼瞪去。
“是是是，奴婢多嘴，还望主子原谅。”月华连忙行礼求饶。
她这样的贴身婢女，都是主子的心腹，自由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主子还是大小姐的时候，和琉璃关系最好，后来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提起琉璃时，主子总是夹枪带棒。
若说是厌恶了，又不像。
想起适才听说的消息，月华犹豫了会儿，又开口道，“奴婢听说了件稀奇事儿，不知道要不要和主子说。”
“怎么，和我有关？”容姝反问。
“和世子，还有，您讨厌的那个人有关。”月华声音低了低。
“说。”容姝不喜欢遮遮掩掩。
“听闻，夫人将琉璃赐给世子为妾，世子答应了。”
话音落，月华试探地看向她，这样的稀奇事儿，连她听了都震惊，觉得像是谣传，至于主子会是什么心情，她也猜不出。
容姝面上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随后“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冷笑一声。
“她发什么疯，想攀附荣华富贵想得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一步登天，想得美！”
月华欲言又止，“大夫人的意思……”
“娘让她嫁她就嫁，她就这么想当妾吗！那我当初给她的亲事，怎么不见她感恩戴德。我大嫂那样的性子，她是怕自己的苦头吃得少了！”
“月华，去和夫人说一声，备马车。”
主子和闺阁期间比起来，还是一样风风火火啊。
“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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