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了!”船身轻轻一荡,李建捷随即扭头看向了端坐在船舱里面的朱由榔,低声道:“同知大人此时应该还在城墙上巡夜,末将是否需要先派人去通知一番?”
“去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朱由榔点了点头,他知道李建捷在想什么。
且说,朱由榔此次乘船到三水县城乃是秘密出行,不只是江北大营的满朝文武,便是此时的李元胤,也不知道圣驾即将亲临,他刚刚巡夜结束,正抱着几个小妾在睡觉呢!
李建捷和李元胤那么多年的兄弟,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大哥的秉性,派人去通知就是为了避免一会李元胤在皇帝陛下面前出丑。
朱由榔不动声色地进入了三水县城西面的水门,然后由内渡入城,李建捷领着十名京营精锐负责开路,剩余的数十名精锐则紧紧护卫着朱由榔,一路上都走得很低调,甚至可以说是和寻常城中巡逻的兵马并无二致。
李元胤领兵入城主持大局之后,城中兵将中有许多都是与李建捷相识相熟的,此时看到他领着一队人马进城,又听说是传圣上的旨意,并未怀疑有他。
毕竟,李建捷虽然算不上李元胤军中的二把手,但他和李元胤的关系,人尽皆知,这些值夜的将领们,自然对他也十分恭敬。
朱由榔走在三水县城的街道上,借着月光,看着一路上被大火烧毁,破坏严重的城中建筑,回想起刚刚下船的内渡也被烧了一半,心中难免又起波澜。但这还不是最要紧,他一路上看到最多的,还是那些士气萎靡,精神不振的守城将士们,这更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凄楚。
不过,三水县毕竟不大,朱由榔心中还没凄楚多久,李建捷就把他带到了被李元胤当作临时帅府的三水县衙之中。
而此时的李元胤早就已经披好了甲胄,一身威严正气。他一听到属下军官传来的急报,就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便是服侍的小妾,都有一个被他踢下了床。
“臣李元胤,参见陛下!”临时帅府的后院,李元胤和一众心腹军官齐齐下跪行礼。
朱由榔微微点头,然后便示意李建捷带着其他人离开。不过是顷刻之间,后院就只剩下了他和李元胤两人,还有领着一众将官离开之后,匆匆折返的李建捷。
“元伯,起来吧,你我君臣之间,不必这么多礼数。”
朱由榔亲自走过去,然后双手一抬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元胤,两人随即走进了里屋,李建捷则是守在了门口,里面原本来不及退出,此时还衣衫不整的李元胤几个小妾连忙离去。
李元胤从来没想过朱由榔会在这种时候来,一时间不免思绪万千,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毕竟,朱由榔这段时间虽然改变很大,但如此局势下,谁都知道三水县城军心不稳,没有足够的胆气魄力,恐怕不敢冒险而来。
不过嘛,虽然事发突然,但李元胤也不至于因此失礼,依旧应对入流。他把朱由榔迎到屋内的上座,自己则是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的身侧,语气颇为焦急道:
“陛下万金之体,怎么能冒险亲临前线......陛下要来,也应该事先知会臣一声,臣才好做好预备,前去迎驾。不然,要是出了乱子,臣就算死十次,也难以弥补过失。”
朱由榔听罢,却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有元伯在此,朕的安危又何须担忧?元伯想必已经知道了今日早些时间,你正被朝堂上半数御史参奏弹劾之事了吧?”
“是!”李元胤心中一惊,但也不得不当即承认。
“他们啊,不是参你是满清奸细,伺机复叛,就是参你满口谎言,虚报军功,甚至还有谋取帝心,颠覆大明的,还有说什么你呈给朕的那封密信,就是与满清通敌的确凿证据。”
李元胤听得满头冷汗,急急辩道:“陛下,休听他们一派胡言,那封信也并不是……”
“元伯不必向朕解释。”朱由榔抬手制止了李元胤的辩解,他完全理解李元胤此刻的慌张,特别是自己突然来到三水县,此前还雷厉风行杀了两个大臣。这或许也是一个将领最无奈和痛心的事情,在外冒着生命危险领兵打仗,朝堂之上却还有人在身后不停的给自己插刀子。
朱由榔看着李元胤着急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然后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原本就如此从容,只听他用极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朕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那封信给烧了,耿继茂的这点小伎俩,还骗不到朕。朕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诉元伯,朕从未怀疑过元伯,元伯不必为这种事情困扰。”
李元胤闻言,眼睛竟然不由得一酸,他知道朱由榔这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是对他的无条件信任。他也忽然想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渡河入城,恐怕也是因为这份信任。得遇此明君,虽九死而尤未悔!
“陛下……”李元胤一时激动,原本能言善辩的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唯有双膝跪地,叩首谢恩。
朱由榔笑了笑,然后立即起身扶起了李元胤,语气亲近道:“元伯,朕知道你的忠心,朕虽然贵为天子,广有天下,可局势至此,如今也是颇为窘迫,没有什么能赏赐予你的。这把剑朕今日便赏给你,群臣见剑则如见朕,此剑可斩一切逆臣贼子。”
说着,朱由榔把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把剑拿了出来,赫然就是传闻中的尚方宝剑,他“唰”的一声将剑拔出,一股寒光瞬间闪过,然后又哈哈大笑着插了回去,递给李元胤:“这剑锐利得很,元伯用它斩奸臣,斩贼人,斩汉奸,都绝对游刃有余。”
“臣李元胤,谢主隆恩!”李元胤小心翼翼的接过宝剑,心中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却只蹦出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李元胤请旨前来驻守三水,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要知道,无论耿继茂是先攻城,还是先渡河决战,他最终都可能逃不掉。先攻城,他就是首当其冲,先渡河,他就被隔绝成了一座孤城,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其实,朕知道三水不好守,也知道其中的危险,若是没有元伯,朕着实是不知道该派谁来了。”朱由榔叹了口气,又幽幽道:“都说世间最难之事,便是感同身受,朕今夜若是不来,又如何能与元伯感同身受呢?”
朱由榔说到这里,不仅仅是李元胤,就是守在门口的李建捷,都不由得心头一阵感动,天恩浩荡至此,就算是朱由榔让他们现在就去死,他们也愿意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朱由榔看着面前的李元胤,随即又问道:“朕听闻元伯的大公子今年也到了读书的年岁了,不如送到宫中陪一陪太子吧,顺便也为太子启蒙一番。”
朱由榔现在的太子便是历史上的哀愍太子朱慈煊,是他的第三子,此时不过两岁余,而他的长子和次子则是都在前几年清军进军广东,行宫一众人等逃离肇庆时先后散佚民间了。换言之,朱由榔这番安排的用意,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了。
要知道,把自家孩子送进宫中给太子启蒙,这对一个臣子来说得是多大的荣耀啊?更别说如今这个时候,启蒙不启蒙都是另外一回事。这背后可就代表了帝王的全心信任了,李元胤本就对朱由榔忠心耿耿,现在更是恨不得肝脑涂地,立刻去给朱由榔把这江山全给收复了。
毕竟,他的长子进了宫陪太子,今后是什么样的前途,那可还真的是不可估量!云南的沐家,可是世守,大明江山三百年,沐家也镇守了云南三百多年。
“陛下,臣不敢!”李元胤虽然满心欢喜震惊,却还是要推辞一番。
“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的局势,推辞来推辞去有什么意思?”朱由榔忽然转身,缓缓走到了窗边,往外望去,正好能看见三水县城头的一角,然后对着李元胤说道:“朕方才一路过来,看到城中将士的士气十分低落,如此守城,必然是不行的。”
李元胤听了,立刻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城内无人敢生异心,城中的士气如今虽然还是不高,但只要再给臣一些时间,很快便能恢复如初,耿继茂绝对钻不到空子。”
“带朕去看看吧,朕的将士,为朕守城,朕来都来了,没有不见一面的道理,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马吉翔已经寒过一次了,朕不能再寒。”朱由榔说着,便要往外走去,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况且,李元胤是李元胤,朕是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朕亲自前来,除了为元伯你,更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些为我大明舍生忘死的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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