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雅,完成任务。”郭超英大喘气地拉过椅子坐下,又一个劲儿傻笑。
林清雅无奈轻笑,何文芳抬眼笑说:“这孩子傻了。”
室友都在学习功课,周漱玉在背诵记忆高阶牛津词典,林清雅和孟洵美在刷吉多米维奇习题集,其余同学也在各自阅读书籍,做着提前预习的笔记,争分夺秒的学习。
郭超英想到那画面,脸颊酥麻的涨红,又羞答答地捂着脸,“哎呀,羞死个人了。”
周漱玉打趣,“你这是去男同志的宿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郭超英红着脸辩解:“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又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哎呀,这肚子又疼了,疼得我岔气。”
林清雅看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语气轻缓地说道:“谁让你刚跑那么快。”又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罐铁皮包装的手工红糖放到桌上。
郭超英馋这红糖,兴奋地说:“谢谢雅雅。”
她屁颠地提起铁皮水壶过来,给林清雅和她的搪瓷盅都舀了两勺红糖,蓄满了开水搅匀。
大家都围坐在书桌上学习,也眼馋那红糖水,不过不好意思开口要,这手工红糖价格也贵。
寝室里按理说林清雅乡下来的,家里最艰苦,反倒她日子过得最滋润。
这几天相处,就看到她那箱子跟百宝箱似的,不是红糖罐罐,就是麦乳精罐罐,还有饼干罐罐,那麦乳精还有巧克力口味,巧克力那是他们城里人也鲜少吃过的。
林清雅又大方地把麦乳精那罐子拿出来,放到桌上,轻笑说:“这天气也凉爽,大家想喝可以兑来喝。”
何文芳抬眼,“这怎么好意思。”
林清雅轻笑,“大家都是同学,将来还要一块住四年,别这么客气。”
招呼其余几个姑娘,把陶瓷盅递给她,她给大家舀麦乳精。
一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不过后来也没过于拘礼。
林清雅先给何文芳舀了一勺,何文芳脸上洋溢着笑容,再要舀一勺,倒是笑着摆手,“谢谢,够了,这稀罕物,我尝尝味道就行了。”
林清雅也没再劝,又把麦乳精罐子交给郭超英,让她给大家分。
这一下子寝室里都在喝着麦乳精,也热络起来,边学边聊,没那么枯燥了。
郭超英拿出学籍卡开始填写,又问:“哎,个人成分这里怎么写的?”
何文芳回应:“咱们成分都是学生呗。”
郭超英又话痨似的,“家庭出身,俺是职工干部家庭,我大哥是八级焊工。咱们虽然78年入学,却是77级学生。寒暑假省亲地址写了,还有个通讯地址,这一个就好了嘛,学校好麻烦哦。还有这家庭成员关系,我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只能填写一个,那就我填我大哥吧。”
对面周漱玉问:“你怎么不填你父母?”
郭超英呲牙笑:“我没有爹妈,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我大哥养活的。”
周漱玉顿时尴尬起来,又说:“抱歉。”
郭超英灿烂地笑说:“没事儿啊,我哥哥姐姐对我来说就是父母亲。”
周漱玉又笑说:“难怪你非要拍照,给你家里人寄回去。”
何文芳此时也主动说起她的家庭,说到泪眼朦胧,“我也是从小没了父亲。我父亲是49年跟着大部队到了台湾,我那时才刚生下来,从小都没见过他的样子,这么一过近三十年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我母亲比我父亲大三岁,我父亲出去当兵的时候才十八岁,我母亲只和他做了几天的夫妻,就心甘情愿一直等着他。我母亲说,要是真回不来了,倒希望他能在那边成个家,生儿育女,将来老了才有人照顾他。一个人孤苦无依,漂泊异乡,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我们做家人的,只希望他平安,每年也都不忘给他写信,可就是联络不上。”
“我母亲说至今还一字不落地记得,我父亲当兵时给她写最后一封家书,那封信还留在家里好生保存着。我小时候偷拿出来还看到过,里面最后一句是,我的好姐姐,字短情深,怎不使人依依呢。我爹就是靠这封信,哄骗我娘一辈子。”
大家都不忍心打断她,听完她的话,寝室里姑娘们都忍不住抹眼泪。
孟洵美也红着眼眶,颤抖着说:“你妈是个坚强的女人。”
在这社会,丈夫不在身边,还只生了一个闺女,能不改嫁,养育闺女长大成人,对女性来说要经受多少苦难。
林清雅看着何文芳的面孔,突然脑中闪过一阵白光,似乎有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记得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兵,在媒体的帮助下回到家乡,可当初那个村子,故乡还记得他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人世。
他父母亲死了,五个哥哥也死了,爱人和唯一的亲女儿也死了,老母亲和爱人每天都念叨他,最后郁郁而终,也没再见过他一面。
他的女儿也因为生活贫苦,英年早逝,留下的独苗儿子,最后还见到了亲爷爷一面。
那个村子就是安徽,某个姓何的村子。
林清雅看着何文芳的面孔,逐渐和那个老兵满目苍夷的面孔对上,喉咙兀自哽咽,不忍心告诉她这个未来的真相。
一时谁都没说话,都沉浸在这哀伤中。
顾湘看寝室里这气氛,又站起身拿出她的单卡录音机。
“我给大家放首歌听吧。”
放着一首喜庆的红歌,气氛也好转了,大家又笑了起来。
郭超英突然好奇问:“湘湘,你家有没有兄弟姐妹?”
顾湘耸肩说:“我们家只有我一个,我爹说儿多母苦,我家养我一个闺女就够了。”
周漱玉叹息:“那你妈肯定过的是好日子,你们家高干门第,你以后也不差,我们就要加倍努力了。”
何文芳蹙眉,“别妄自菲薄,能考进这所学校,都非等闲之辈。”
郭超英也自信满满地点头道:“对啊,毕业学校都会分配工作岗位,我们大家都能凭自己努力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何文芳又严肃道:“所以,大学四年,可不准谈恋爱。我出去拿粮票换鸡蛋卖钱的时候,听到隔壁哪所学校同学说,大学禁止谈恋爱,好像是发现后,男女双方都必须退学,或者是毕业后不给分配工作还是怎么的,反正特别严重。”
郭超英一脸苦恼,“啊,怎么这样,还不准我们追求爱情了,都一帮大姑娘了,学校还这么管教啊?”
何文芳又说:“高教第一条,你们看到过没有?就是这个禁令。”
周漱玉又噗嗤一乐,“你偷偷地,别让学校知道就好了呗。不过,那还是我们林清雅同学好,进入大学就把人生大事解决了。”
林清雅轻笑,“早也早的好处,能陪伴我儿子闺女的时间更久。”
周漱玉叹气:“这倒是实话,我们这一辈的多少知青,因为下乡耽误了年龄,心气高的,不愿意早早嫁人,想回城再解决人生大事,年龄几乎都拖大了,这又要等四年后毕业。”
孟洵美起身倒水,又过来大气地攀着周漱玉肩膀说:“周漱玉同志,大女子何患无夫!为了革命,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晚婚晚育才是正确响应号召。”
何文芳笑容灿烂地点头:“孟同志说的好,年轻人不要拘泥狭隘的个人主义,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才是婚姻的真谛。”
大家热烈地讨论着,郭超英看着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方静宜,安静文秀的模样,坐在那读书,突然凑近林清雅耳边说:“雅雅,我突然发现,我们寝室方静宜同学,怎么一直不说话?”
林清雅无奈,笔杆子敲她脑门,轻软的嗓音说:“你改名叫郭八卦得了。”
郭超英呀的一声,双手捂着脑瓜子,“雅雅怎么和我哥姐一样,老爱敲我脑瓜子。”
突然,门外响起砰砰敲门声,郭超英起身去开门,蒋红英一脸菜色地走进来。
郭超英惊愕道:“你不会考到现在才结束?”
这从教室到宿舍楼,走二十分钟计算,这她们都在寝室内玩了大半个钟了。
蒋红英没理会,低着头走到床边躺下。
何文芳又说:“大家记得早点把学生证和学籍卡填了,我还要交给班长,拿到系办公室盖章,再发给大家。”
这一时都把填好的学籍卡和学生证交给何文芳,等她收齐,又看向床上的蒋红英,叫了声。
“蒋红英。”
半晌,床上人没动静。
何文芳蹙眉,又叫了声,起身走到床边,发现她没睡,又气得拍了下她。
“叫你怎么不搭理?”
蒋红英茫然地抬头,“你叫我?”
何文芳气笑了,“我叫的是蒋红英,不是你还有谁。你的学籍卡和学生证,什么时候交?”
蒋红英蹙眉,“急什么,我还没填好。”
何文芳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难填写的,你还要等多久?”
蒋红英烦躁地爬起来,又从箱子里找出学籍卡和学生证交给她,“你先拿去盖章,再发给我填。”
何文芳看了眼,蹙眉说:“你这学籍卡上的通讯地址,寒暑假省亲地址怎么不填写?这学籍卡是要直接交到系办公室,学生证才给你发下来。”
蒋红英拉过被褥盖住头,“别问我,我不记得了。”
何文芳无语地收齐了,又出去交给班长。
下午只考一堂,时间也比较充裕,林清雅学习了半下午,就收拾东西回家。
林清雅一走,蒋红英又腾地起身,“那个,林清雅没说我坏话吧?”
大家都疑惑地朝她看来,郭超英不乐意了,呛声:“你算老几,雅雅为什么要提你?”
蒋红英也不自找没趣了,安心地躺了回去。
林清雅从宿舍楼出来,先去公共电话给吴夫人打了通电话回去,询问一下事情进展。
吴夫人语气激动,兴奋要从电话听筒里溢出来,“清雅同志,还真是感谢你,我给教育部写了信,不敢在公社邮寄,还是亲自到省城邮电所邮寄的,又专门也打了电话过去的,几经辗转,好像是中-央也得知了我的情况,立即专门派了调查组专家,到我们公社来调查事实真相。我相信我很快可以拿到我的通知书,到学校报到了,就是不知过了这么久,这通知书学校还能认不?”
林清雅也替她高兴,“这件事既然惊动了中-央的领导,只要你实事求是说你的真实情况,我相信学校会通融的。咱们只要有一线机会,就要努力争取。”
吴夫人也唏嘘,“你说的对,我这几天真是死去活来。我的情况还好,我们这里隔壁公社还有个女同志,听说是应届生,成绩在班级顶好的,没录取上,结果公社书记的亲戚那闺女成绩吊车尾的考上了,还真是造化弄人。
“我们都说是不是顶替了,那书记也是个惯犯,什么好事都紧着他自己的亲戚。我们这里公社没你们那红旗公社领导班子公正廉明,高考也不放榜,我还是听了你的话,去打电话查成绩,天天跑到公社邮电所去问,抢先看到过我的通知书,不然我估计天天在家里干等,广播也没个通知,都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那通知书指不定被截胡了。”
林清雅蹙眉,“看来这种事不少。”
吴夫人又叹气说:“对啊,可是没证据,住偏远了通知书能不能送到都是难事。”
林清雅又说:“好了,你先忙,稍后再联系。”
吴夫人又说:“好,对了,你男人喝酒不?我给你带点我们这的特产五粮液,还有我家自己炸的酥果子。”
林清雅轻笑,“那我不客气了。”
吴夫人大方笑说:“你跟我客气啥。”
林清雅轻笑,“那少带点,别破费了。”
打完电话,林清雅从学校出来,周霁川下课匆忙过来门口等她,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
“今天找人弄了一台,接送你也方便。”
林清雅无奈,“这几步路,我可以走路回家。”
周霁川轻叹,“雅雅,我不放心啊。最近派出所抓流氓的新闻报道你看到了?”
最近因为新闻报道过一篇抓盲流的新闻,年轻姑娘盲流逃到外地,被当地流氓侮辱了。
城市治安并不一定安全,但大学生还是算安全的,因为刚恢复高考,国家很重视大学生的安全问题,打大学生罪加一等。
学校附近几乎没出现过混子,混子看到大学校园也不敢进来。
林清雅心底一暖,又坐上后座,抱着他的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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