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正在大宝山上观战的僧格林沁看不懂眼前的一切。
明明是朝廷王师的他们,却只能任由叛军的炮火在阵地上肆虐,甚至只能被动挨打,根本就还不了手——原本尝试着还手的清军炮队,才打了几轮,就被干趴下了一半,剩下的炮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耻辱,这是真正的耻辱!”
僧格林沁脸色难看至极,他沉声道:“今天也就算了,可日后我大清的军队怎么也不能比叛军的炮少吧?”
一旁的赛尚阿皱着眉头,抚须道:“咱们跟荷兰国和法兰西国的贸易也快达成,到时候总能从这些国家进口一些洋枪洋炮用来装备新军,等咱们的新军练出来后,自然就不会比叛军差了。”
僧格林沁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不再去思考这件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此次战斗上,“探马回报,赵逆伪王赵源已经亲至大宝山下,看来上一次赵逆之败,也让这个伪王坐不住了,再看此次炮击,或许赵逆主力已经尽数汇聚于此。”
赛尚阿仔细思考了一番,道:“各省绿营都到哪里了?”
“湖北绿营已经赶到韶州,江西绿营到了南雄.......广西如今出了大逆,广西绿营已经回去平乱,还有云南绿营不能动,陕甘绿营都是马队,放在韶州施展不开.......”
僧格林沁望着舆图,一字一句道:“韶州若是守不住,干脆退回到湖南郴州,到时候马队好歹也能动一动.......”
听到僧格林沁这番话,赛尚阿心中顿时已经明白,看来这位已经不打算在韶州死磕下去了。
说白了,韶州面向南边的进攻时,多少有些易攻难守,再加上目前清军在大宝山打过一次,若是这一次再出现较大损失,完全可以名正言顺退往湖南——即便是道光皇帝知道,也说不出更多话来。
“那这一次让谁先顶上去?”
“四川绿营吧。”
僧格林沁不假思索道:“余万清那边已经快压不住,下面的人满肚子怨气,真要再让他们顶上去,怕是会当场反水.......正好向荣的兵马都已经到了,让他们先顶上。”
赛尚阿听懂了僧格林沁的深意,向荣的四川绿营是最能打的,若是四川绿营守住了大宝山,一切都好说,若是四川绿营都守不住,那么让其他的绿营上也白瞎,还不如早点退回到郴州去。
......
向荣冷着脸躲在阵地后面,双手持着千里镜望向山脚下的复汉军,而他身边则簇拥着许多侍卫,随时做好给向荣挡炮的准备。
一刻钟,在平日里似乎眨眼间就能过去,但是放在今日的战场上,却显得那么漫长,尤其是清军不清楚复汉军炮击的时间,就仿佛变成了永无止境一般,再加上清军绿营士卒的哀嚎声夹杂在其中,使得整个大宝山上仿佛变成了炼狱。
终于,清军等到了炮击停下,而接下来上演的则是复汉军步兵的进攻。
原先清军在大宝山阵地上布置的一些手段,在猛烈的炮击下已经灰飞烟灭,使得复汉军第三师第五旅第九团第一营的进攻十分顺利,彭海洲指挥着一营官兵朝着大宝山进发,身后则是第三营的官兵。
大宝山阵地规模并不算大,同时放两个营头已经绰绰有余,再多反而有些不太合适。
“放!”
随着一声令下,复汉军与往日不同,他们率先打起了第一轮排枪,密集的弹丸朝着正在集结的四川绿营兵们扑去,瞬间击倒了数十人人。
“冲啊!”
复汉军士兵们端着手中的火铳,雪亮的刺刀已经插在了最前端,变成了一把短矛,全营按照连排进行波次进攻,如同一道道汹涌澎湃的波浪一般,不断敲击在岸边的岩石上。
但问题是,绿营不是岩石,反而绿营内有一句话,叫‘新兵怕炮,老兵怕刺刀’,就是因为绿营老兵们在跟复汉军交手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掌握了躲炮的手段,但唯独面临复汉军的刺刀冲锋时,没有一个老兵是不怕的。
因为不怕的人早就死在了战事中,剩下来的自然都是老兵油子,他们自然会怕。
当复汉军步兵冲锋在前的时候,山下的炮营也开始慢慢向半山腰运动,尤其是加农炮连需要近距离射击支援,这也算得上复汉军版本的步炮协同,虽然还很粗糙,很拙劣。
“轰隆隆——”
不断的炮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步兵的排枪加刺刀冲锋,看上去很简单的三板斧,但是对于清军而言却是无解的狠招,每次向荣调集兵力压上去,打算跟复汉军近身肉搏的时候,复汉军的炮击就会接踵而至,他还不打双方正在交战的位置,专门打绿营上援兵的位置,这么一来就会导致绿营的援兵跟前线完全脱节,送一批死一批,直到剩下的人不敢再上。
与一个月前洪兵的战斗相比,复汉军的进攻更加有节奏,更加有威胁力,反倒是清军越打越难受,越打越束手束脚,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向荣看到这一幕时,也想不到对抗的办法。
如果赵源站在这里,那么他会告诉向荣,这就是体系作战的威力。
当炮兵与步兵结合足够紧密时,传统的手段应对起来自然是极为困难,就好比后来的八里桥之战,即便清军马队发起决死进攻,但是面对英法联军时却只能被压着打,根本无法构成有效的威胁。
山脚下,一众复汉军军官手中拿着千里镜,正在观察着前线的战事情况。
参谋司司长游顺德向赵源介绍道:“清军有所谓的三叠阵,也就是火炮、鸟枪弓箭以及肉搏兵,咱们这个也是三叠阵,但是发挥出来的水平可跟他们截然不同。”
赵源轻声笑道:“绿营的三叠阵跟咱们的步炮协同可不是一回事,他们那玩意属于相互独立,毫无配合,真打起来也就个名头好听,最后还是各自为战,但是咱们这个不一样,协调是第一位的,一打起来就如同车轮转动一般,绵绵不绝,这个东西目前还很粗糙,有不小的优化空间,参谋司可以先总结总结,将来咱们得往全军里推广。”
游顺德点了点头,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什么机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训练步炮协同战术,如今只是拿到战场上去见证效果而已。
此外,游顺德也得到了赵源的任命,等到此战结束后,他就会卸任参谋司的差事,担任新成立的近卫师师长一职,也算是将战术向全军推广的起点。
就在复汉军高层观看战场情况的时候,忽然间大宝山方向出现了较大的变动,众人下意识看去,只见山上一大片绿营兵竟然战场倒戈起义,对着附近的同僚动起了手。
“这是绿营内乱了?”
赵源多少有些惊讶,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看来机会终于来了!
.......
大宝山上倒戈起义的并不是湖南绿营,而是顶上去不久的四川绿营,准确地说是川北镇绿营兵,他们的上司川北镇总兵刘长清在战场上被下官当场刺杀而亡,剩下的几个镇协参将和游击们当场倒戈,宣布起义。
事情发生得非常迅速,以致于四川绿营其余各镇镇标以及向荣的提标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让川北镇绿营兵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批大批的绿营兵在胳膊上绑上了一根布条,向复汉军方向打出了降旗,并且朝着过来阻拦的清军动手,双方噼里啪啦打成一片,倒是好不热闹。
向荣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情况不妙,他眼神中喷着火,声音冷冽得如同寒冰一般。
“刘长清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懵住了。
“赶紧派人去查,另外,必须得把川北镇堵在山上,要是让他们跟逆军汇合在一起,咱们这一仗怕是都不用打了。”
向荣现在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朝廷一旦得知了有绿营当场倒戈,原本对绿营早已有之的猜忌心将会上升到何种地步?
就是等会见到了僧格林沁和赛尚阿二人时,他向荣又该如何解释?
一想到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问题时,向荣都恨不得亲自提刀过去,砍下刘长清的脑袋再说。
战场局势上的发展极为迅速,原本四川绿营在大宝山上就很艰难,再加上川北镇临阵倒戈,使得绿营防线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复汉军自然不会坐视战机流逝,很快彭海洲所在的第一营就变成了一个进攻的箭头,朝着清军伤口处疯狂出击。
而在彭海洲所部身后,还有三个复汉军营接应而上,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不断扩大清军伤口,直到清军的彻底崩溃。
这一幕很快就被正在观战的僧格林沁和赛尚阿发现,他们此时脸色铁青,心中的愤怒仿佛变成烈焰一般,足以烧穿一切。
绿营,汉人,果真不可信。
僧格林沁和赛尚阿已经对绿营再无半分信任,不要说湖南绿营,就是眼下的四川绿营也不再可靠,谁敢保证湖北绿营和江西绿营就是忠心耿耿?
没人能保证。
“准备撤吧。”
僧格林沁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动用的手段就是八旗军,但是很明显这个时候拉八旗上来,简直就是送死。如果其他的绿营也在战场上倒戈,到时候八旗又该怎么办?
赛尚阿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深深看了一眼僧格林沁,道:“王爷,这一次奏折怎么写,咱们可得统一口径......”
“鹤翁,您放心,本王知晓怎么做。”
僧格林沁瞥了一眼远处的向荣方向,低声道:“此次作战,余万清也好,向荣也罢,他们对属下管束多有不力,当负首责。”
赛尚阿没有说话,只是轻声道:“退往郴州一事,还得多番筹划,王爷费心了。”
“只要为了大清,本王辛苦一些倒没什么,只是这一仗也让本王看明白了,咱们跟赵逆之间差的太多啊,这绿营是一定要裁的!”
僧格林沁捏紧了手上的玉扳指,不再看向大宝山上正在进行的厮杀,转身便同赛尚阿下了大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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