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陈澧的一番话后,常大淳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历朝历代以来,皇权以相权为臂膀,相权以皇权为支撑,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本就是他们士人心中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是到了现如今,赵源却用一个所谓的公局来变其根本,将士农工商四民平等竟然变成了真理!
何其荒谬!
常大淳已经无法想象,倘若将来用公局来变天下之根基,岂不是意味着将来会出现商人执政掌权?甚至连匠户和农人都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士子面前指手画脚?
斯文扫地!
常大淳已经听不下去,他冷哼了一声,道:“东墅先生绕了这么一大圈,却摒弃了先贤治世之道,不问人心,只问银钱,未免舍本逐未,失之大道了。”
陈澧却并没有开口反驳,而是望向了一旁的贺长龄:“庵公以为呢?”
原来,陈澧早已经猜到了贺长龄的身份。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贺长龄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他虽然还没接到了来自武昌的消息,可是从这一处就能明白,汉王殿下心中的志向绝不仅仅只是推翻清廷那么简单,否则复汉军也不至于停在六省不再继续北进。
汉王殿下,有大图谋!
.......
武昌。
就在宪法草案公布于众之后,很快便引起天下人议论纷纷,而赵源却在这个时候,将六省各府各县官员都召集到了武昌,这些府州县之长汇聚一堂,连带着行政院上下官员,数百人分席列坐,召开一场内部会议。
其实这一场会议的核心内容,正是陈澧在学海堂所讲的关键——想要解决杂派的问题,就需要对中枢和地方进行分税,只有调和了这一部分的关系,才能确保新朝治政的根基。
赵源坐在正中间,他望着堂下的数百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咱们过去一直在打仗,拿下一块地盘,派一些人过去治理,迅速扩张之余,却没有认认真真坐下来开个会......有些事情就得摊在明面上来说,朝廷与地方之间的分歧也好,正税与杂派也好,得画一个圈子,才不会出现乱子。”
武昌汉王府行在内面积十分广阔,尤其是正殿内占地宽广,三百多名官员分坐左右,倒也显得并不拥挤,而赵源的声音则在正殿内回响着,也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于此次与会的官员们而言,他们也感觉有些新鲜,这些官员的构成也很复杂,一部分是由通过汉王府科举考试通过者充任,一部分是立功受伤不能继续服役的复汉军军官担任,还有一部分则由原来商行体系中人,再加上投降过来的一部分清廷官员,使得目前整个汉王府体系下的官僚构成极为复杂。
其中坐在位置比较偏后的一名中年官员却有些不太习惯,他名叫梅昇。
此人原本是清廷汉阳府孝感县的一名主簿,官声素来不错,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深受孝感县百姓爱戴,因此太平军打来后,梅昇并没有效仿其他人逃跑,而是选择留了下来保护百姓,也并没有受到太平军的伤害。
而随着复汉军接管汉阳府孝感县后,梅昇被汉王府从地方上发掘,使其迅速就成为了孝感县的知县,得以前来武昌参加这一次的重要会议。
“君臣对坐而论,此乃上古之风啊。”
自从来到武昌后,梅昇便对一些现象产生了惊叹,比如汉王殿下早已下达命令,除了祭礼之外,任何人都不得下跪,即便是面见汉王,也只需要拱手见礼即可,官民之间更是严禁跪拜,若有违反者,皆以行为不端论处。
其次开会也是,作为臣子不必跪下,也不必伺立,只需要安安稳稳坐着即可,便会有人送来茶水以及笔墨纸砚伺候,当汉王殿下以及各级官员到来后,也无需歌功颂德,甚至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走过场,而是真正去商议一些确有的问题。
坐在一旁的赵志等了一等,缓缓道:“先前有司已经行文诸府县,对各县土地进行清丈度田,这一次要的不是黄册,乃实征钱粮之册,按表文缮写妥当即可。”
听到这番话,梅昇顿时一怔,心道若是按照各地清丈的土地,若是有人故意隐瞒该怎么办?
还没等梅昇继续想下去,赵志又道:“届时监察院会派遣工作组前往各省、府、县展开密查,有司不得阻拦,亦不许调查工作组的行踪,但凡有违令者,定将严惩不怠。”
众人只觉得心中一凛,知道这些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谁敢在这里面伸手,很有可能就撞上了风口。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他知道光是指望工作组并不能彻底根绝问题,说到底面前这一批人鱼龙混杂,既有愿意做实事的,也有一心想着务虚的,既有想着收钱贪腐的,也有一身清廉的,并不能一概而谈,而让这些人参与到治政中来,就肯定会出现各种幺蛾子。
“历朝历代开国以来,都希望以定策御万变,但是现实告诉我们这点不可实现,唯有以变待变,而这么做就需要我们更加细致地完成工作。具体而言,原先的行政架构需要进一步调整,六省所有直隶州厅、散厅散州都会撤销,全部以县代之,扩充州府力量,而县以下则按照地域和人口分划乡镇。散而广之地为乡,密而聚之地为镇。”
随着赵源娓娓道来,所有人也都渐渐明白了这一次改革的关键,即强化地方乡镇统制,在乡镇设置‘乡公所’,将官员直接派遣到乡下去,担任乡令、乡尉以及乡主簿,而这三个职务中,乡令为从八品,乡尉以及乡主簿都是正九品。
听到这番话,当下便有人皱起了眉头,从表面上来看将官员派遣到乡镇是一件好事,可以加强中枢对县以下的管理——但问题是,多一个官员不仅仅意味着多出一份俸禄,而是意味着核心蛋糕得多分出去一份,即便他是再小不过的正九品,可也是朝廷入了品级的官员,这些人品级虽低,但是数量却非常多,对于孱弱的地方财政而言,自然是一个艰难的包袱,这样以来就又得回到老路上,也就是靠着‘杂派’过活了。
梅昇皱起了眉头,举起了手。
赵源早已说过,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举手发言,不过摄于他的威信,却并没有人敢真正举手,梅昇反而成为了第一个,他望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县令,道:“梅县令,请说。”
梅昇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赵源能记得他的名字,多少有些惊讶,他压住内心的惊异,缓缓开口道:“殿下,若是以乡镇小吏为官,恐怕会酿成前宋冗官之祸。献此策者,恐怕居心不良。”
赵源却摇了摇头,道:“此策乃孤所出,原因很简单,当下情形与前宋冗官之情形,可谓截然不同。”
很多人谈起冗官就会想起宋朝,但是宋朝所谓的‘冗官’问题有其特殊性,只因为赵宋得国不正,且多有藩镇为祸,于是宋代皇帝从建国之始就采取广开科举门路的政策,将知识分子尽可能地都搜罗到体制内来,以防止他们对政权构成为威胁。
在宋初的时候,全部有品级的官员不过三干人,可是到了宋仁宗时就暴涨到二万四干多人,此外还有没有品级的小吏数十万人,这些人都需要中枢承担财政,对国家造成了严重的负担,且这些官员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担任实际职务,可照样能享受到高额的俸禄,也就形成了‘冗官’。
赵源所采取乡镇为官却并非如此,他只是将过去很大一部分人正式转化为了官员,从而使得官吏实为一体,接受朝廷对官员的约束和审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源的作为是让相当一部分干实事的人当了官员,尽管数量上多了许多,可是与北宋的‘冗官’现象完全不一样。
对于这一点,赵源的态度十分坚决,他望向了梅昇道:“为避免出现冗官之害,监察院会将工作组制度常态化进行下去,凡是尸位素餐者,一律清退出去。针对高品官员,也需要采取严格限制,得多提拔能做事的官员,而非那些管人的官员。”
说白了,一个高品的官员俸禄和待遇,几乎能抵得上几十名乃至于上百名普通官员,赵源自然是将矛头对准了这些人。
赵源之所以要这么做,也是因为在接下来这个快速发展的阶段中,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将基层政权牢牢掌控在手中,唯有这样才能使得社会的组织能力更进一步,对于资源的利用效率也会更高一些。
当然,这么做也会打破现有的官僚体系,尤其是对于地方上的利益结构会造成严重的破坏,可以预留到这件事不仅官员会反对,一大批的士绅阶层也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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