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晔来得并不是最早的。
最早的, 也不是辛博厚,更不是其他想要买大衣的顾客,而居然是……对面那个老头, 那个和江茉打赌的张金水。
之前齐晔和辛博厚在这儿张罗的时候, 张金水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看着齐晔这阵仗, 还挺唬人的, 心里顿时一紧, 所以一直都在对面盯着, 各种泼冷水, 特别想齐晔早早就放弃, 这块地就这么放着度过三个月,让他赚到一千块钱最好。
可齐晔当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当齐晔把棚子架起来,把铁管油毡布还有桌椅以及那几件用来展销的大衣都摆好的时候,张金水就越发慌了。
尤其听嘴上没把门的辛博厚说漏了嘴, 租这地方居然给了两百块钱一天。
张金水听得直掐人中。
就这么一块啥用都没有的破地方, 就居然要两百块一天?这哪是赚钱,这是杀猪啊!
问题是居然还真有这么蠢的猪, 真愿意出两百块,来租这么一片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金水真是气得翻白眼, 心里骂骂咧咧, 却不敢骂出声。
毕竟他一个糟老头子, 齐晔和辛博厚两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 他不管骂谁,都怕被打。
只能在心里疯狂骂了不少遍这两个愣头青, 蠢东西, 真是钱太多了, 烧得慌!
所以天还没亮,张金水就去对面地里蹲着了。
虽然他觉得这块地完全没用,也还是怕万一,这展销会要是真做起来了,那可怎么办?
他的一千块可不能打了水漂啊,而且他这块地,他也挺喜欢的,所以别人都把地转出去了,但他还一直留着。
张金水那滴溜溜的小眼睛,就那么死死盯着对面,那红彤彤的大棚子,还有里头的一切。
恶狠狠地诅咒着:没人来!没人来!赔光吧!赔光吧!
-
齐晔觉得张金水那样子,确实挺讨厌的。
但人家是蹲在自己地里,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转过身去,当没看到。
没过多久,辛博厚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来了。
他今天穿得正式一点,没有再那么时髦新潮,而是穿的自家做出来的大衣,踩着锃光瓦亮的皮鞋,还梳了一个油光可鉴的大背头。
“老齐,怎么样啊?有人来了吗?”辛博厚东张西望看了两眼,发现除了他和齐晔,就那个糟老头子一肚子坏水似的盯着这边。
“可能还太早了,人都没来,再等等吧。”齐晔喉结微动,勉强找了个理由。
辛博厚点点头,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摸着自己的头发。
看得出来,他心里挺慌的。
齐晔站了十分钟,依旧没看到有人过来的迹象,就也坐下来,和辛博厚闲聊道:“你怎么宣传的这个展销会啊?”
辛博厚耸耸肩,“我在省城报纸上登了今天展销会的消息,不过我的启动资金不多了,所以也就买了一块小版面。”
“…县城人民广场那边的公交站牌那儿,我还请了两个人在那发传单呢。”辛博厚无奈地撇了撇嘴,看起来,这效果好像不太行。
他有点焦躁不安地直起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怕是没戏了。”
齐晔:“这才早上九点,还有一整天。”
辛博厚摇摇头,一向看起来潇洒自在的他,懒得露出萎靡不振的姿态,开始低声和齐晔说话。
“老齐,你知道吗?这批货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关乎着我能不能继承博远成衣厂的经营权。”
齐晔眸子微微放大,认真听着辛博厚说。
原来,辛博厚的父亲在他母亲病逝后,很快就娶了第二任妻子,给辛博厚生了一个弟弟,只比辛博厚小了三岁。
原本的生活都还不错,继母虽然对自己不冷不热,但也不至于像别人继母那样,私底下又打又骂。
辛博厚就这样平安长大,因为不被人关注,反而养成了这种张扬的个性。
日子平静如水的湖面,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波纹。
辛博厚他爸很有生意头脑,当市场经济放开之后,他马上就从端着铁饭碗的棉纺厂里辞职,下海经商。
短短五六年,博远成衣厂就成了省内成衣领域头一块响当当的牌子。
博是辛博厚的博,远则是取了他弟弟的名字之一。
博在前,远在后,看得出来辛博厚在他爸心中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但是,他爸日夜操持这个厂子,呕心沥血,付出了太多精力,以至于厂子如今越办越红火,他爸的身体却不行了。
所以,只能选接班人。
继母天天在他爸枕头边吹耳旁风,他爸就是看重他这个长子几分,也不得不让他们公平竞争。
给了他们一批相同数量的滞销大衣,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卖出去。
谁的成交量最大,盈利最多,这博远成衣厂就交到谁的手里。
辛博厚叹了一口气,倚在椅背上,支着大长腿,“我那弟弟前两天已经在省城开展销会了,我去看了看,卖得很不错。”
毕竟那是省城,地方大,人口多。
齐晔没问,为什么辛博厚在县城都排不上档儿,而他弟弟却可以在省城开着展销会。
没妈和有妈的人,天差地别,他自己就深有感触。
-
齐晔和辛博厚在这儿守到快天黑,虽然等到了顾客,但大多数都是旁边厂区路过,随便来看看热闹的。
真心想买的没几个。
至于要签订单的,更没有人,毕竟博远成衣厂在省城也有展销会,又何必跑县城这偏远郊区来呢?
辛博厚已经放弃,他垂眸收拾着东西。
齐晔的脸色也不太好,在这儿开展销会就真的没出路吗?
张金水也一直守在这儿,看着天黑了,齐晔和辛博厚开始准备回去了,他忍不住咧嘴露出发黄的牙齿,抚着满是褶皱的手背。
“我的一千块钱就要到手咯!哎呦,有些人就是不信邪,就爱当冤大头!今晚怕是要躲起来哭咯!”
“还是我张金水有财运,过不了几天,就要白捡天上掉的大钱咯!我——”
“闭嘴!”辛博厚狠声打断,凶巴巴地瞪着张金水,“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你再聒噪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张金水这人胆小得很,不敢再吱声,沉默地望着齐晔和辛博厚离开。
等他们没影儿了,张金水又开始嘚瑟,放声大笑,还往对面啐了一口唾沫!
嚣张什么,两个蠢猪!白瞎一身的钱!
“你好,这儿的展销会已经结束了?”忽然有人说话。
张金水回头一瞧,看到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他摆手道:“是啊!刚刚结束!根本没人买!你不会想来买吧?可别被骗了啊。”
“我不买,我就是来瞧瞧的。”年轻人眼里划过一缕幸灾乐祸的笑意。
如果辛博厚还没走,就会发现,他这弟弟还专门从省城跑过来,偷偷打探他的展销会开得怎么样了。
辛远思打量着那展销会的棚子,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又看向面前这老头,和他闲聊,“大爷,这块地是你的啊。”
“是啊。”张金水跺跺脚,“这块地是我的,那边开展销会的那块地,过不了多久也是我的了。”
“哦?”辛远思忽然来了兴致,“大爷,这两块地,你愿意承包给我吗?”
张金水也是一愣,没想到又来一个冤大头,愣头青!
本来自家这块地,他是想留着自己种的,但转眼一想自己马上就能赚到一千块了!到时候干嘛还辛辛苦苦种田呀!
而且对面那块地,也马上要归自己了,虽然屁用没有,但不要白不要,而且眼前这傻小子又不知道这地没有用。
张金水这会儿已经压根没有想起赌约自己会输的事,在他看来,稳赢稳赚。
而且他心里已经更得意起来,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走财运啊,赚了一笔又一笔。
“小伙子,你是想在这儿办厂啊?”张金水摸着下巴,“我可以转让承包权给你啊,或者租给你也成,反正随你。”
有钱不赚是傻子,张金水心里乐开了花。
辛远思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辛博厚想要继承成衣厂肯定是没戏,很快厂子就要到自己手里。
爸老了,精力不行,但他还有很大的野心。
他迫不及待想要扩大厂子规模,让博远成衣厂变成国内最大的成衣厂!
省城那块厂区是小了点,在这儿要是承包一片地,花的钱肯定没有省城多,而且靠近县城公路,运输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辛博厚就是在这儿开展销会,输了最后一把。
而他,要在这里开分厂,让厂子越来越红火,想想就觉得刺激,像无形的巴掌,在辛博厚的脸上扇!
辛远思克制住想要大笑庆祝的冲动,一拍大腿道:“行,大爷,我就想要在这儿开厂子,不过你还得等我一个来月,这两块地你给我留着啊。”
张金水眉毛微动,“可我这儿很抢手的,好多人都想要。”
“那我先付给你定金,可以吗?”辛远思也是有些着急,他好不容易看中的地方,可以把辛博厚狠狠踩在脚下的地方,怎么能被抢走。
张金水接过辛博厚递来的五百块,笑得脸上稀巴烂,“好嘞,你放心吧!一定给你留着!”
现在人傻钱多的愣头青可真多,张金水越发觉得,每天辛辛苦苦种什么田!就该糊弄傻子去!
辛远思确认过辛博厚的展销会一塌糊涂,又定下来了新厂址,也是心情好得不行,一路哼着小曲儿。
哦,对了,以后他还要把博远成衣厂改成远思成衣厂!
辛博厚根本不配有名字在上头!祝他和他那早死的短命鬼娘,早点团聚才好!
从小就被辛博厚压一头,无论怎么努力好像也处处比不过他辛博厚的辛远思恨恨地诅咒着。
-
另一边。
齐晔和辛博厚两人沉默着坐上公交,回到了县城的人民广场。
今天这边也在开展销会,刚散场,余热还没有褪去,就看到一个个摊位上的老板兴高采烈地收拾着东西。
董文浩也哈着气,似乎累得够呛。
齐晔和辛博厚两人心里那落差更明显,更难受了。
董文浩恰好看到他俩,忙打招呼道:“诶你们别急着走啊,等我收拾一下,咱喝一杯去!我请客!”
“行。”辛博厚点头,拉住齐晔,“老齐,你别急着回家啊,一起喝口!”
“……我得先回家问问我媳妇儿来不来。”齐晔是不会被辛博厚劝动的,他只听江茉的。
于是,辛博厚在这边等着董文浩收场,齐晔先回了一趟家。
江茉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听电视一边看书。
瞧见齐晔低眉丧气地回来,就知道辛博厚的展销会今天肯定烂得很。
江茉没问,皙白指尖翻过下一页,掀起眼皮道:“回来了?遛乌云踏雪去。”
“…董大哥要请咱们喝酒吃酱骨头,去吗?”齐晔弯腰捡起乌云踏雪高高兴兴叼过来的狗绳,一边安抚着它们,一边问江茉。
“我不去,我要去解放叔家吃饭,今天霞婶儿给我炖了红烧肉吃。”江茉撇撇嘴,不在意道,“你去吧,带着乌云踏雪一块儿去,它们最爱啃骨头了。”
齐晔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失落。
自从和媳妇儿领略银河之后,媳妇儿就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为什么呢?是他表现得不好吗?
可除了昨晚被赶出来的那回,他连时间和次数都是照着那本书里的男主学的呀。
齐晔百思不得其解,委屈地低着头,牵着毛茸茸歪着小脑袋的乌云踏雪,到了约好的小饭馆。
三个大男人一块啃着骨头撸着狗,董文浩工作压力大,辛博厚也是想到自己家里那摊子烂事儿也糟心。
齐晔不喜欢喝酒,默默饮着汽水,另外两人也不介意,一边吹着酒瓶一边发牢骚。
“怎么就天天那么多破事儿!不给插队参展就要指着我的鼻子骂!真把自己当爷啊!”
“大不了老子不回省城了!不就一个成衣厂吗?老子不稀罕!但我就是见不得那小兔崽子赢了我的嚣张得意的嘴脸!”
“齐晔,真不是我不帮你啊!那些人宁愿排队宁愿等着也不愿去你那儿。”
“…确实那地方太偏了,鸟不生蛋的,算了,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董文浩伸出醉醺醺的手,劝齐晔,“要不还是算了,我看你那小卖部开得挺好的,县城都两家未日小卖部了,不好多人都想着加盟啊,我看看你收收加盟费都赚不少了。”
“你还是专心搞小卖部吧,别弄这赔本的买卖浪费时间精力了。”董文浩抿了一口酒,“我不是打击你啊,就是真的,我办了那么多场展销会,你那地儿真没什么优势,又远又偏。”
辛博厚也喝得醉醺醺的,双眼迷离道:“什么小卖部?加盟?我也加盟!我开小卖部去!我卖什么大衣啊我!”
“老辛啊,我和你说齐晔那小卖部可好了。”董文浩开始逮着一顿夸,听得辛博厚一愣一愣的。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浑身上下翻兜,找钱,什么块儿八毛的,都往齐晔手上塞,一边大声道:“老齐啊!我这就加盟!谁拦着我我跟谁急!”
齐晔抿唇笑笑,三人欢声笑语,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家去。
-
齐晔洗漱完,爬到床上,江茉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软乎乎的她,眸子在黑夜里很亮。
江茉已经快睡着了,但因为齐晔不在,没了习惯的安全感,她睡得不够深。
很快就被齐晔弄醒,她白他一眼,“干嘛呀你?”
齐晔乌沉沉的眸子里,克制地压满着对探索银河的炽热渴望。
江茉却踢他,“不行,我腰好酸,你是猪呀每天都……”
像一头不知疲惫的牛,烦都被他烦死了。
江茉揉了揉微酸的腰,侧过身去,“人要学会节制,懂吗?”
算了,齐晔可能就不是人。
看到齐晔委屈唧唧准备去冲凉水澡的样子,江茉又叹了一口气,拉住他,“你这么冲冷水,真不把身子当回事呀?”
…可是。
齐晔不知道怎么说,低眉抿着唇,躺回被窝里,那就憋着吧,得听媳妇的。
憋得脸颊通红,浑身滚烫,青筋暴起,齐晔整个人仿佛都烧成了铁块。
一副被她欺负得缩在那么一小块地方,明明快要爆·炸,却一直在拼命压抑着的小可怜模样。
他那么乖,那么听话,江茉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看他心情不好,那么糟糕,那就……
她脸上也开始微微发烫,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那你轻一点,慢一点。”
齐晔瞳眸微微放大,失落后又迎来惊喜,仿佛刚一脚踩进水潭,又瞬间升上云端。
不,领略银河,尽情探索的滋味,食髓知味,不可比拟。
……
没过多久,江茉就受不了了,颤抖娇软的尾音里染上哭腔,眼尾润上水光,泛着浓烈的红。
“齐晔,你快点儿!”
……
“哎呀不是这个快!”江茉快散架了,使劲儿咬齐晔。
在他遒劲有力的臂膀上,留下她浅浅的牙印。
在荷尔蒙男人味十足的鼓起的肌肉线条映衬下,那道浅浅的牙印是粉红色的,小巧玲珑,又格外有视觉冲击。
齐晔发红的眼睛往下看了看,眸中炽热越发浓得不可收拾。
江茉颤着音哭哭啼啼,使劲儿咬他,锤他。
她就不该可怜他!!他哪是小可怜!!她才是!
“齐晔!你慢点儿!”
“怎么还没好呀,你快点呀!”
齐晔在银河璀璨的星子抖动中,脑子发昏,懵得眸色迷离。
…到底是要快还是要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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