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提着份下午茶,优哉游哉地回到了办公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个单薄而挺直的背影,端坐在了电脑前对此他毫不意外。这人就是个工作狂。假如人类哪天能够发展到纯靠营养液进食,他相信陈导演定会立刻下单五十箱,从此足不出户,工作到天荒地老。
松虞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了。”
阿奇:“啊?什么?”
他满心满脑还是今天中午的特供波士顿龙虾汉堡。
“剪辑。”松虞说,“剪辑的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阿奇:“哪里?”
“太平淡无奇了。”
她平静地说:“所以我们重新开始,换个思路,找你觉得能用的镜头。”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四面墙壁都亮了起来。太多的画面堆叠在起,无尽的光影景观,令两人仿佛瞬间置身于扭曲的虫洞。
阿奇瞠目结舌地望着大量全新的视频素材:“这是……”
松虞:“这是之前我舍弃的内容。全都是因为技术上面不够完美,镜头有瑕疵。”
阿奇睁大眼睛,随便看了几个镜头。
的确,它们的缺陷是很明显的。场面调度不那么精准,运动镜头的节奏不对,或者是人物和光线的配合出了差错。甚至还有少数几个穿帮镜头。
但是优点也很明显:或者是演员有惊人的即兴表现;或者是镜头语言非常抓人,充满情感张力。
“哈,你要用它们吗?”他揶揄地说,“干嘛啊,陈导演,你不是说有电影洁癖?看到这些镜头,你不觉得难受?”
“是挺难受的,所以它们开始都被剪掉了。”松虞诚实地笑道,“但是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标准好像太过死板。”
直以来,她都太冷静,也太追求完美。
在剪辑的过程中,总是试图让自己抽离出来。以个更宏观的、更接近于局外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的作品。
但就在刚才,在她试图回忆,池晏的改变究竟是从哪刻开始的时候松虞突然意识到,其实这部电影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己。
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有太多失控的意外,这让她也不再只是游离在摄影机和监视器之外的创作者。
某种意义上,她同样也“经历”了这部电影。
所以她也不能再遵循旧有的创作方式。
松虞凝视着面前的画面,丝丝缕缕的光线,也落进她眼底。
像是放映机的那束光,如此通透。
她轻声道:“我想,比起没有瑕疵的画面,这部电影更需要的,是即使瑕疵明显,但依然能够光芒四射的镜头。”
阿奇坐到了电脑前面。
他咧嘴笑:“嘿,你这说的不就是沈妄这家伙吗?”
“明明不是个好人,但坏得那么讨人喜欢。有多少瑕疵,就有多少高光。这样的人啊,就该被所有人记住”
重新调整了创作思路之后,切都变得很顺利。
将终剪版发给张喆和其他同事的当天,尽管后期和细节都还没有做好,她还是立刻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我们几个看完简直想起立鼓掌!”张喆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明明这部电影我也是全程跟下来的,但是……这也太惊喜了吧!不愧是你!而且我点都不觉得长,真的有90分钟吗?怎么我感觉喝口水的功夫就看完了……”
松虞笑了笑。
尽管笑得很镇定,但不安分的手指,到底暴露了内心的躁动。指节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像在跳曲热烈的探戈。
突然间,她第次有了种真实感:她的确拍完了部电影,部让她感到骄傲的作品。这部电影即使面对观众,面对这个世界。
而她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天的到来。
在阔别银幕两年后,她竟然罕见地找到了那种十9岁拍处女作时的忐忑与雀跃。
“后面的事情,暂时交给我和后期导演来交接吧。反正咱们这电影做起来应该够快的。”张喆又很热心地说,“陈老师你就休息几天,好好度假吧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去度假的吗?明明是换个地方来加班的。”
“好像你说得也没错。”松虞回忆起最近清心寡欲的生活,不禁又会心笑。
张喆:“对了,制片人老师觉得怎么样?”
“……还没给他看。”她停顿了下,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张喆:“嘿嘿,毕竟是金主爸爸嘛,怎么也得问下他的意见吧。”
松虞:“唔。”
她握着手机,又轻轻撩起了窗帘。
旁边的办公室里空无人。
随着竞选将近,池晏越来越忙。她几乎不怎么能在这个公司里见到他了。
“他最近很忙。”她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松虞不能在别的地方见到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养成了起吃早餐的习惯。
究竟是从哪天开始,她已经彻底忘记了。只是某个早晨,当她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餐桌前不得不说,那惊吓令松虞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十分庆幸自己已经换好了衣服。
“早。”池晏微笑地说。
“……早。”
这顿早餐对松虞而言异常煎熬。
通常她只是叼着两片面包冲进剪辑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慢吞吞地坐在桌边喝完杯咖啡。
更别提池晏还亲自帮她涂了黄油。
身后是落地窗里奶油般流动着的光晕,而他持餐刀的动作,亦太过优雅。松虞不禁疑心自己在看部晨间广告。
但她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偶尔他们会聊点什么,假如池晏愿意的话,他无疑是个春风化雨的聊天对象;但也有时候,除了简单的问好,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这也并不奇怪,也毫无尴尬。
件可怕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在松虞察觉到以前,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于是她突然明白了,当池晏对自己提到“家”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气味,温度,和被记忆所定格的画面:咖啡的苦涩香气,洒满阳光的长桌,以及坐在桌对面的人。
生活在工作之余,突然的确有了别的重量。
而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逐渐在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方向去演变。
太普通,太日常。
日常得不适合他们,但也太适合他们。
松虞扯了扯嘴角,收回思绪,继续对张喆说:“别麻烦他了,等片子做好再说吧。”
张喆:“噢噢,好的,到时候我们给他个大惊喜,嘿嘿。”
“嗯。”松虞弯了弯唇。
恰好这时来了另通来电请求。她匆匆跟张喆再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为了不打扰阿奇,干脆走到隔壁那间空办公室里,打开了视频通讯。
通讯来自傅奇。
傅奇醒来已经有段时间。
他得到了池晏的信任谢天谢地松虞忙于工作,无法太经常去看望他,但又挂心他的身体状态。于是她和傅奇约定,隔天就要通次电话,向她汇报自己的复建情况。
此刻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阳光明媚的护理中心里,尽管满头大汗,却仍然对松虞挤出了个微笑。
他在ai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走起路来。脚步依然虚浮无力,但对于差点死过回的人而言,短短段时间内,能将身体机能修复到这个程度,做到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松虞微笑道:“看来你很快就能够出院了。”
傅奇:“希望我还能继续做您的助理。”
松虞想说“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但望着对方充满希冀、或许也隐含丝不安的目光,到底不忍心说出来。
她只是说:“好,我等你回来。”
瘦得脱了相的年轻人,立刻露出个开朗的笑容。
而松虞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亦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这是繁荣而生机勃勃的季节,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步入正轨,驶向春日的明媚轨道。
她露出丝愉悦的笑。
这真是美好的天。
但就在此时,松虞听到走廊上点说话的声音。
她正要站起来,办公室的门却被直接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台摄影机
“咦?有人吗?陈导演?”松虞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张脸从镜头背后展露出来,是她曾经在食堂里碰到过的女员工玻菱,她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以及个端机器的摄影师。
投影晃而过,松虞立刻结束了与傅奇的通话。
而玻菱则十分歉意地微笑道:“抱歉,我是来给老板拍纪录片的,没有打扰你吧?”
松虞:“纪录片?”
“是呀。”玻菱说,“他老人家的竞选纪录片。我还想着趁他不在,来补几个空镜头呢。”
松虞站了起来:“那是我打扰你们了。”
“不不不,别呀。”玻菱连忙摆手,“你忙你的。我也就是赶鸭子上架,随便拍拍。”
她的确十分敷衍了事,边支使摄影师干活,边拉着松虞,坐在沙发上闲聊:“……说是他们竞选办公室的人最近都太忙了,反而让我们市场部的人来做这些。哼,搞什么嘛,又不给我开两份工资。”
镜头平移过办公室里的书架,给了满满当当的书籍个特写。
又着重拍了落地窗外震撼的风景。
玻菱则继续跟她说悄悄话:“其实老板今天还有个政治集会,但不是太重要,我实在懒得跑趟了,才故意来拍办公室的。”
松虞心念动:“既然这样,要我替你去拍吗?”
玻菱睁大了眼睛:“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吧……”
松虞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根本原因是:她还从来没有当面见过池晏演讲。
但她始终对他的这面充满好奇。
就这样又客气了几句,玻菱终于妥协了。她开心得合不拢口,连连向松虞道谢,又亲自将她和摄影师送上了飞行器。但松虞能看出来,此时的她已经心只想着回去工作了。
他们来晚了,集会现场已经挤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包围圈,根本就没有突破的可能。
摄影师焦虑地问:“需要跟工作人员说下,放我们进去吗?”
“来不及了。”松虞瞥了眼旁边海报上的时间表,“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其实调好焦距就行的,你把摄影机给我吧。”
她的声音太镇定,摄影师下意识地照做了,毫无主见地跟在她身后。
而松虞则将机器对准了远处的高台。的确,拍得很清楚,防震效果也非常好。这是最新款的摄影机,距离和清晰度根本不成问题。
在阵突然爆发的欢呼声里,个男人站上了舞台,并不是池晏,只是个热场的主持人。他说了什么,松虞没注意听。她仍然在调整机位和角度。
光线实在太差。
天是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的?她根本不清楚。分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但此刻的天空却变成了浓郁的铅灰,令人隐隐不安的颜色。层层的乌云,将天幕压下来,压得人心口发慌,预示着场暴风雨的来袭。
实际上风已经起来了,道路旁的树都吹得东倒西歪,叶子被狠狠扯动着,发出了既像呜咽,又像嘶吼的声音。融化在狂热的呐喊里。
松虞顺便抬头看了眼。
余光瞥,她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是摄像头,路边的摄像头似乎都被砸烂了。看不太清楚,但镜头的确像个破碎的蛛网。
没空拿摄影机去确认。尖叫声突然暴起,像是猛烈的风,刮着松虞的头皮。
另个人站在了台上。
熟悉的、挺拔的身影,穿着考究的西装,气定神闲,高高在上。
没错。这是池晏。
群众的情绪太过高涨。骚乱的声浪,躁动的人群,像沸腾的水蒸汽,碰下就会被烫伤。
松虞被围堵在人潮之中,艰难地举着摄影机,突然她产生了种错觉似乎时间倒回到八年前,当她参与那场游行的时候。原来政治集会和抗议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集体的狂热,总是具有某种可怕的吞噬性。
池晏低沉的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传了出来:“各位,我是……”
豆大的雨滴,猛地落在了松虞的鼻梁上。
她惊,好在手还是稳的。
但雨又落在了镜头上。原本清晰的画面晕开了,变成模糊的、雾化的毛玻璃。
就在此时,身边不知道是谁高声喊道:
“民主的叛徒!”
“只会讨好女人的废物!”
粗犷的、激愤的声音。
她的大脑还来不及处理这几句话背后的意义
就已经听到了明白无误的,第声枪响。
对准舞台。
仿佛节日的烟火,冲上了天空。
更多的枪声,密集的枪火,疯狂的枪林弹雨。
“砰”
在人群中炸开。
最先散播的并不是硝烟味,而是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尖叫,哀嚎,咆哮,也随着子弹起炸开。有人在举着武器往前冲,也有人在向后躲。
人,数不清的人,像是烟花筒冲上天后迸溅下来的星火,坠落到地面,立刻炸出个巨大的伤疤。
松虞悚然惊。
她意识到,这的确并不是场集会。
这是场暴动。
但她仍然举着摄影机。
摄影师早就被人群冲散了,不知所踪。
镜头里的舞台也晃晃荡荡,上面已经没有人。
她也应该躲起来: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可是手中的摄影机还是这样沉。
拿着它,就像是种沉甸甸的责任。
无形之中,她又被卷进了历史里要不要拍?能不能拍?这已经不再是个问题。而是身体的本能。
定会有用的。
被拍下来的东西就是有用的。
松虞脸上几乎看不到惧色。
她抱着摄影机,弯下腰,像滴水,消失在了人群里。
事态太紧急,她来不及思考这幕的相似性。
但这的确是相似的。
她和池晏的开始,切的起点,就是因为场错位的拍摄,只没能关上的摄影机。
文明世界,仿佛突然变成了恐怖的、原始的热带雨林。
触目所及,只有血肉,子弹和猎物。
但这丝毫不影响池晏。
在子弹与尖叫的背景音里,他神情冷淡,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隐蔽处的飞行器。
手下脸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他们开始得比咱们预期更早,幸好我们也提前做了充足的撤退准备。”
池晏淡淡地“嗯”了声。
“……您今天这趟,可真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的。”
早在周多以前,黑客就已经从暗网上截取了消息:部分支持s星独立的极端分子,阴谋论团体,与不满池晏女性立场的极端男权主义者,密谋在这次集会上对他发动次恐怖袭击。
但池晏还是来了。
因为这对于他而言,同样是场有利可图的政治表演。
况且,他察觉到,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或许就有试图在首都星杀死他的人,他在找的那个叛徒。只有佯装中计,才能令对方露出马脚。
手下恭敬地低头,替他打开了飞行器的门。
但就在此时,池晏脚步顿。
强烈的心悸感。
大脑痛得快要炸开。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深吸口气,眼神已经变了。
“枪给我。”池晏说。
手下怔住:“您、您说什么?”
但他并没有再回答多个字,抿着唇,断然地从对方的腰间抽出了枪,转过身径直朝着暴动的方向走去。
他的脸色极其阴沉。
边走,边单手脱掉了西装外套,甩到地上。
对方不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试图拦住他:“这、现在外面场面还很乱,时我们也控制不住,如果您贸然回去的话……”
“滚。”池晏森然道。
握着枪的手。
曾经在那夜,为了松虞而受伤的右手。
突然又感到隐隐作痛。
但他的手指慢慢收紧。
头也不回地冲进火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各位,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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