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总督府的人都注意到件事:池晏的办公室角落里,多了只二手的旧沙发。
原木的扶手已被摩挲得很光滑。亚麻豆沙绿的坐垫,因为洗了太多次,也略微发白,好在被护理得很好,看起来倒有种岁月沉淀的舒适。
单看的话的确并没什么问题。
但这可是总督府。
哪怕只是占据角,这沙发被放在富丽堂皇的行政办公室里,也显得很违和。
内务管家看到它就觉得头都大了。
但是新总督上任以来,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还少了吗?
他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其他人来办公室里开例会,大多也会注意到角落里的新家具。理所当然地,对着相当柔软的坐垫,有人会想要过去坐坐。
然而往往脚都还没迈开,背后突然就凉。
转过身,他会发现池晏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眼。
这眼就足够了。能进这间办公室的都不是蠢人。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总督办公室里有只绝不能让人碰的沙发。
难道这只沙发看着旧,其实价值连城,是什么古董吗?
总有人旁敲侧击地去问内务管家,但管家对此当然也是头雾水。
很快流言传到了池晏的耳朵里。
他想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
因而他只是轻轻地摩挲着扶手,微微笑:“跟他们说,只是做个纪念。”
居豪临时接到通知,告诉他第二天的日程提前了,于是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片场。
这时间早得简直没有人性。
为此他狠狠地洗了个冷水脸。
然而到了之后根本没几个人,连向最守时的陈导演都不在。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又发现客厅里空了什么。
昨夜用来拍戏的那只小沙发不翼而飞。
别的什么也就算了,但这只沙发对他而言可是意义非凡。
恰好个场务打着哈欠经过了,居豪把拦住他:“沙发呢?”
对方也是脸懵:“我去问问。”
过了会儿,才颠颠地跑回来:“说是那只沙发太旧了,不方便,待会儿给换只新的过来。”
居豪将信将疑道:“太旧了?好吧。”
索性也无事可做,他干脆就在原地等着,顺便给松虞发了条消息。语气还是他惯用的那种,半撒娇半哀怨。
她并没回他。
过了会儿,的确有人搬了新的沙发进来。做工、用料和细节都与从前模样,看不出半点差别。
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
昨天拍完戏,沙发明明还是好好的,哪里不方便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换个?
他忍不住去问旁边监工的道具组副组长。
“不知道啊。”对方强忍着困意说,“不过那沙发本来是陈导演家里的,没准是搬回去了?”
居豪怔:“她家里?”
“是啊,她公寓里的旧家具。”
对方说着,又努了努下巴:“喏。不光是沙发啊,这边好多东西都是她的。”
副组长说着又转头去跟另个人开玩笑:“你说是为什么啊,堂堂大导演,难道还差这点买道具的钱?”
“肯定不是为了钱,是不是要环保?”
“不会吧?”
“欸。”副组长插嘴,“好像是说这样会比较有真实感吧。”
“真实感?”
“哎呀,艺术家啊,我们不懂的。”
真实感。
居豪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禁心神微漾。
他不禁又抬起头来,环顾这个精心被布置过的片场。此前他尽管在这里拍戏,但也从来没有那份闲心去真正欣赏周围的布局。不是拍完就躲进保姆车睡觉,就是想方设法凑到陈导演身边去。
而现在,真正看着这间屋子,他似乎眼就能看出,哪些东西是属于她自己的。
极简的台灯。书架上的学术著作。印着电影海报的马克杯。经典款的家用投影仪大多都是些实用又充满质感的东西。
的确很有真实感。寥寥几笔,就足以勾勒出灵魂:这是个独居的女性创作者的家。
突然他灵光闪。
她为什么要追求这种真实感?
这部电影对陈导演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莫名地,居豪感到怦然心动。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又还没想得太明白。
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忙不迭低下头,果然是陈导演姗姗来迟的消息。
但内容却并不美妙。
陈松虞:今天放假,你不是知道的吗?
什么?谁知道?
居豪愣住了。
他将手机翻回主页面。
更令他错愕的事情发生了:他无比确信,自己昨晚是收到了场务的提前开工通知。但现在那条消息像幽灵般消失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难以置信地去垃圾箱里搜寻。
无所获。
而松虞的下条消息又来了。
那赫然是……她和他的消息截图。
原来尤应梦昨夜喝了太多的酒,突发了酒疹,不得不请假天。主演来不了,松虞索性就排了天假。
而居豪分明看到,对话框内他自己的头像,冷冰冰地回了个收到。
………真是见鬼了。
什么时候回的,难道他也喝醉了?!
居豪本想要再追究几句,但转念想,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他身上。
尤应梦之所以会发酒疹,也是因为他ng了太多次,害她得陪着喝酒。
这样来,他不禁也有些赧然,只好讪讪地问,尤老师现在还好吗?
松虞却又不说话了。
他等了会儿,都没有结果,只好默默地回酒店补觉。
松虞当然不是故意不理他。
只是池晏从她背后将手机捞走了。
“关机,或者让他滚,自己选个。”
他语气凉薄地说。单手抱着她,另边则用两只手指夹着她的手机。
纯黑的被单裹着两人的身体。
他们甚至连窗帘都没拉开,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松虞只是笑了笑,眼皮耷拉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甚至都没打算去将手机抢回来。毕竟她也实在太困了。
池晏轻嗤声,低头看着她,语气却很温柔:“再睡会儿。”
“……嗯。你也是。”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池晏,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池晏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的脊背,又瞥了眼手机屏幕。
只需要往上滑,就能看到她和那小演员的全部聊天记录。
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只是懒懒地笑,就将她的手机扔开了。
两人直睡到了中午,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清醒过来的松虞,终于回忆起早上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和居豪的段对话。
她很快猜到那年轻人身上的恶作剧,忍不住斜睨池晏眼:“你几岁啊?”
池晏:“什么?”
他坐到餐桌边,将咖啡推到她面前,表情也很坦荡。像是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松虞怔:“不是你吗?”
“你觉得……我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池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眼。
“你不是经常做这么无聊的事?”她哼了声。
“我可没有。”他捏着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把玩。
而松虞不仅将手指抽了回来,还顺势拍了他下:“你是没有,别人都帮你做好了。”
池晏短促地笑。
他知道松虞是在说之前路嘉石的事情。当时那小子没经过他允许,入侵她手机,给她发了假消息,哄她出来跟自己见面。
不过,也算是干了件好事。
“我还犯不上什么事都跟那傻子讲。”他语气很无辜地说。
松虞仍然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
“再说了。”池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种雕虫小技,也不是只有他会。”
松虞咬了口松饼,很无语地看着他:“雕虫小技?”
也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会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入侵私人账户这种违法行为描述为“雕虫小技”了。
池晏支着脸,歪头看她,半是诱哄的语气:“想学?我教你。”
“没兴趣,谢谢。”
她又举起块松饼。
而池晏低低地笑了声:“你好无情,点机会都不给你老公。”
突然他俯身过来,猝不及防地从她的嘴里咬走了半块松饼。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而他仍然凝视着她。
这动作比接吻更旖旎和突然。
她的心跳都漏了拍。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像是被阳光晃到了眼睛。
于是这刻双方的姿势都更像是接吻了。
良久之后,松虞才很缓慢地咬掉了剩下的半块松饼,不忘瞪他眼:“吃你自己的好不好?”
“我爱吃你的。”
“……说点人话吧。”
“这不是人话吗?”
“……”
阳光透过树藤,洒落在墙面上。
顿平平无奇的早餐也变得太缱绻。
这样说来还要感谢尤应梦或者居豪。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机会如此悠闲地坐在起。
两人吃了顿异常漫长的早午餐,才携手来到了书房,各自处理工作。
但松虞仍然忍不住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对居豪恶作剧了番。排除了其他可能的选项,假如不是为她出头,那就只能是为了
她突然想起另件事。
傅奇今天也请假了。
于是她弯唇笑了笑,对尤应梦发了条消息。
陈松虞:你个人去医院了?
过了会儿,她收到了毫无意外的回复。
尤应梦:不是你给我派了助理吗?
松虞笑意更深。
但她想了想,到底没有拆穿傅奇。只是将手机扔到了边。
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接下来的段时间里,居豪发现自己仍然过得相当倒霉。
事事不顺心,还都是很微妙的那种不顺。
手机频频死机,买了新的又几次都寄丢了;剧组的盒饭连几天都是他最讨厌的菜,让助理叫又遇上大堵塞,饭还没到人已经得赶着去拍戏,只能饥肠辘辘地连演好几个小时;最可笑的是,连飞行器的门都开始不听使唤,他每次开门,不是撞到额头就是撞到脚趾。
居豪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暴躁。
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在陈导演面前的形象,他又不能发火,每天人前还是那副乖巧伶俐的模样,只能私下里将气都撒到了助理身上。
助理当然苦不堪言,被迫查了不少星相学,安慰他这只是水逆水逆,甚至还去附近的庙里替他求了个好运符回来。
当然,他私下也打好了辞职报告,随时准备跑路。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就接到了猎头的电话。
助理:“???”
好运符显灵了吗,他明明连简历都还没做好啊。
然而猎头提供的新机会异常诱人,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收到辞呈的居豪:“……”
这下好了,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第二天去片场,他可怜巴巴地向松虞哭诉自己的助理跑路了他向很喜欢在这些小事上,不遗余力地找陈导演去刷存在感。
但松虞只是笑了笑,又很和气地说:“这样不是正好么?”
同时相当隐晦地看了眼角落里的傅奇。
居豪皱着眉头道:“您说什么啊?我都这么惨了!”
松虞:“也许这反而能帮助你理解角色。”
居豪撇了撇嘴:“好吧,那我听您的,先不让公司给我找新助理了。”
而松虞忍着笑意,故意向他指了指远处的傅奇:“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那是我的助理。”
居豪:“……我知道他是您的助理。”
他颇为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和他脸上那道深深的疤。
不知道为何,居豪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喜欢自己。
再说,长这么凶,谁敢使唤他啊?
“不了不了。”他连忙道,“也没什么大事,我自己来做好。”
说着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起先居豪并不相信松虞所说的什么进入角色那套。
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可不是什么方法派,需要靠折磨自己才能揣摩角色心理。
但不知为何,自此往后,他的表演倒的确是渐入佳境了。
假如说在此之前,居豪觉得自己和小偷这个角色之间,似乎总隔着层薄纱。他看似是在演小偷,其实还是在演自己。
现在就不同了。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和小偷之间的相似性。
那么,谁是自己的小说家呢?
整日流连在片场的地下室里,望着那切本该属于陈导演的道具,居豪觉得自己慢慢地也有了答案
在戏里,沙发上的那夜之后,小偷和小说家的关系,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很奇怪,他们之间拥有的明明只是个充满欲.念的、阴差阳错的吻。
但身体反而变成了通往心灵的开关。
令他们拥有了彼此理解的契机。
小偷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小说家的看法。
从前他觉得这是个幼稚的老女人。他从来没见过谁三十岁了还这么无聊。但现在,他反而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超乎于年龄的天真和可爱。
而小说家经过那血脉贲张的夜,竟然比他更害羞,故意躲了他好几天。
破冰的契机,是个周末的早上,她瘫在床上不想动,于是在电脑上写下了:“今天他帮我做了大扫除。”
原本满脸期待地在角落里偷看的小偷:“……”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他边腹诽着:什么穷鬼,连清扫机器人都买不起!
边却很口嫌体正直地开始帮她打扫起来。
当然,他的动作还是如既往地粗暴。
哐啷哐啷。暴风骤雨般。本书从书柜里啪地掉落下来。
小偷差点脚踩上去。定睛看,这本书他居然看过,是多年前相当卖座的部畅销青春小说。他度很喜欢,但显然小说家并不喜欢。否则不会将它扔在最无人问津的角落,书页上也沾满了灰尘。
他将它捡起来,慢慢擦拭着封面。
突然小说家的脚步声在身后响了起来。
“擦这个干嘛呀?”她说,“写得这么难看,看到它就烦。”
小偷:“……”
果然是没品位的老女人!
但接着小说家又幽幽地说道:“这是我写的最烂的本书了。”
他惊呆了,背对着她,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说:“……你写的?”
“嗯。”她点了点头,从他手中将这本书接了过来。
小偷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过身。
他立刻就发现,尽管对方嘴上嫌弃,望着封面的眼神却还是很柔和。
他忍不住又说:“哪里烂了啊?不是卖得挺好的吗?”
小说家怔:“你怎么知道?”
糟糕!又要穿帮了。
小偷紧张得睁大了眼睛。
他又忘了自己的人设是完美纸片人,怎么可能看过现实里的畅销书?
好在脑子转得还够快,他很快就灵机动,胡言乱语道:“我看介绍上这么写的啊!”
小说家再次成功地被糊弄了过去。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在商业上最成功的本书,但也不是我最不喜欢的本。”
“为什么啊?”
“这不是我想写的。”
“那你想写的……也不赚钱啊。”小偷又嚅嚅道。
显然他再次忘了自己的人设。
纸片人怎么会张口闭口就是赚钱呢?
但小说家并不在乎这些细节。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会儿,才低声道:“我不在乎,我写小说本来就不只是为了赚钱。”
哼。假清高。小偷想。
难怪你住地下室。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好奇地问:“那你写小说是为了什么?”
“为了创作。为了表达。”小说家不假思索地说。
“其实,比起赚钱,对我来说,更苦闷的事情,是无法被人理解。我随手写的文字,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追捧。但认真想要表达的内容,反而无人问津,这很讽刺吧?”
小偷凝视着她落寞的神情,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
他想要说,这当然不讽刺了。
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反而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小说家当然也不指望听到他的回应。
她只是背对着他,将那本畅销书又放回了书架里:“但至少……我还在写。”
“我始终相信,小说并不只是种商品,而是种语言。每部作品,都是作者的自我表达,是我与读者的对话。”
“创作是有意义的。那么我的坚持,也是有意义的。”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小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小偷原本以为小说家是赚不到钱的。但现在他才明白,其实她很厉害,她也有能力写能大卖的书,有能力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
只是她不愿意这样做。
而他不愿意承认的另点是:其实他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所写的那本青春小说。
那是他童年时非常美好的回忆,他会彻夜地阅读这本书,将它藏在枕头下、放在课桌里,甚至于出门兜风的时候也将它揣在怀里。
当然了,他看的书本来也不多,充其量就是读读畅销书解闷。
但这并妨碍自己对她的文字产生深厚的感情。
因此,当她说“根本无人理解自己”的时候,他同样也觉得有些难过。
这听起来,好像也否定了童年时那个腔热忱的自己。
抱着这样矛盾而微妙的心情,小偷做了件很大胆的事。
他不再等待小说家为自己写下新的文字,反而开始自发地演绎起那本青春小说里曾经出现过的桥段。
起先只是在祭奠自己的青春。
但慢慢地,又好像是为了逗她笑,让她开心起来,不要整天都躲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他为她讲蹩脚的冷笑话,为她唱跑调的歌;甚至凌晨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在河岸边通宵散步。经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时候,又进去买了支最便宜的冰淇淋,两个人在寒风里你口我口地吃完
这些戏都拍得非常顺利,几乎没怎么ng过。
居豪再不会刻意捣乱了。他越演越好,越演越投入。
他也格外享受自己每次条过的时候,陈导演脸上的笑容。
这令他异常地有成就感。
这样来,棚内的戏就非常高效地拍完了。
剧组要转移到下个外景地。
个画风奇特的游乐园。
这是剧本中段的场重头戏。
小偷决心要和小说家起,去经历那本畅销青春小说里,自己最喜欢的情节:在彻底不打烊的游乐园里看跨年的烟火。
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通缉犯,假如出现在人太多的场所,很容易惹来麻烦。
因此他退而求其次,找到了个无人问津的废弃游乐园。
尽管大大打了折扣,两人还是在那里度过了个异常甜蜜与梦幻的跨年夜。
但在现实里,当然很难真正找到这样个废弃的游乐园。况且在那种地方拍戏也不太安全。而假如临时搭建的话,时间和成本又都不太划算。
于是置景组的人非常机智地找到了个蒸汽朋克主题的游乐园那种黑暗、庞大、复古又粗糙的画风,在镜头里反而有种别样的韵味。
松虞将整个游乐园给包了下来。
方便起见,整个剧组的人,也都搬进了附近的家酒店里。
离开家的第夜,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松虞突然发现,这还是她和池晏结婚以来,第个两人必须各自度过的夜晚。
此前无论他们忙到多晚,最后总是记得要回家。
有时候是她先迷迷糊糊地睡了,而池晏在深夜摸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她。
被熟悉的体温所环绕,她才会真正安心,沉沉地睡去。
也有时候,晚回家的是她。而这时,旦推开家门,松虞就会发现,有人还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边处理工作边等她。
灯影照拂着他的影子,令他整个人显得格外修长,原本锋利的轮廓也变得很柔和。
她会说:“让你别等了。”
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我个人睡不着。”
松虞说:“那我以后早点回来。”
他们都不舍得让对方彻夜地等自己。
因此松虞后来就很少加班。哪怕事情做不完,也是带回家来继续。
所以,躺在酒店的床上,她不禁又想,池晏今夜会失眠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
会和她样,对这个需要独自度过的漫漫长夜,感到无所适从吗?
实际上,池晏最近同样要去首都星出差。
也就是说,他们迟早要分开。
她特意挑这个时间出外景拍戏,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这样来,他们分隔两地的时间至少可以短点。
但即使如此,松虞还是被子里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她再次意识到,原来无形之中,池晏已经变成了自己生活里不可分割的部分。
也许该再给他发条消息,警告他今天绝对不许吃安眠药。
或者给他打个电话……
她伸手去床头摸手机,突然却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铃”
这声音惊扰了宁静的夜。
霎时间,松虞抬起头,望着客厅的方向。
沉寂已久的心再次砰砰地跳了起来。
是他吗?
定是他吧。
池晏向来最喜欢玩这些突然袭击的小把戏。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以罕见的急迫。赤着脚,睡袍也没披,甚至都懒得去看猫眼,就把拉开了门
过道里的冷风灌了进来。
吹着她赤.裸的肩膀和小腿。
松虞:“……怎么是你。”
她眼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去。
但这并不妨碍门外的人用异常惊艳的眼神望着她。
居豪显然没想到,陈导演竟然是以这样副打扮来为自己开门。
他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陈、陈老师,我、我剧本里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要问问您……”
他从未见过松虞如此妩媚的面。
心跳加速,想看又不敢多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而松虞皱着眉,语气很严厉:“现在都几点了?明天还要拍戏,影响了拍摄进度怎么办?”
居豪:“可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定要提前弄清楚,不然明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拍了。”
“你可以给我发消息。”
“对、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真的很抱歉,您要不要先去加件衣服?我怕您感冒……”
此刻僵立在过道里的两人,并没有意识到,上行的电梯里,站着另位不速之客。
池晏只手拎着只小行李箱,另只手则握着手机。
路嘉石笑嘻嘻地说:“哥,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吗,怎么今晚就要搬到机场附近啊?”
“去陪你嫂子。”他简洁地说。
“不是吧,她知道你要去陪她吗?”
“她马上就知道了。”
池晏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电梯的楼层。
电梯在缓缓上升。
玻璃窗外能够见到灯火通明的机场,以及那座画风奇特的蒸汽朋克游乐园。
他突然想到,他们在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之类的地方。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既然是和她起,好像也未尝不可。
他松开了拎箱子的手,低着头卷起袖口。
然而路嘉石在电话那端,又直言不讳地嘲笑起来:“别嘴硬了哥,查岗你就直说呗。我都听说了,嫂子剧组里最近有个胆子很大的小年轻,想要撬你的墙脚,对吧?”
“你怎么知道?”池晏不动声色地问。
“咳咳,傅奇说的。他之前还让我帮帮忙,给那家伙点教训,不过我都说那些小学生的把戏不够看了啊到底是哪个小演员,胆子这么大,要不要我帮你找人把他打顿?”
池晏扯了扯唇,淡淡道:“你把人打坏了,他还怎么接着拍戏?”
“那就换个呗,哪里还找不到个演员?”路嘉石很自然地说。
他们这样的人,混不吝惯了,的确也不会把两个小演员放在眼里。谁挡了他们的道,除掉就是。毕竟这么辛苦地爬到高位,本来就是为了随心所欲。
放在从前,池晏和他的想法如出辙。
但是今非昔比。
“你嫂子选的人。”他平静地说,“我相信她。”
电梯门开了,他扯了扯领带,慢条斯理地朝外走。
箱子的万向轮,在地毯上并不怎么流畅地滚动起来
走廊上的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
脸涨得通红的小演员。
以及,手扶着门,只穿了条单薄睡裙的,他的妻子。
这是池晏最爱的条吊带睡裙,面料轻薄得像是流动的珍珠,能够很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材。
而他尤其喜欢,自己并不需要脱掉这条裙子,只要将它慢慢往上推,堆在她纤瘦的腰间……
但这些旖旎的想法,在此刻显然并不合时宜。
时之间,三个人站在原地互相看着,谁都没有动。
某种诡异而沉默的气氛,在走廊上扩散开来。
因为太过安静,以至于手机听筒里路嘉石的那副大嗓门,竟然都准确无误地传了过来。尽管池晏并未开免提。
“不是吧哥?”他大惊小怪地嚷嚷道,“你真是我哥?没被附身?这你也能忍吗……”
池晏似笑非笑地看了松虞眼,慢慢地又举起了手机:“你说得对,我忍不了。”
“直接打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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