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宣纸上。
从无到有,高峰巍峨,出于云上、立于大地之极,岁月成溪、因果为雾。
浩瀚的山林,就像是无尽的苍莽岁月之象,生死轮回,荣枯相继,浩浩荡荡不知尽头。
一条路延伸而去,那里有山村,有良田八九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宛如超越了宏大的岁月,自成一方红尘人间。
此刻,画卷已成九分。
八分绘就山间色,一点落成小山村。
这八分山间色,虽然浩瀚迷人,虽然景色无限,但此刻却都像是成为了那小山村的衬托。
小山村不在最高峰,不在图画中央,但是,却如同绿树枝头的一朵红梅,好似浩瀚大海上的一弯明月。
绿树死寂,因一点红梅而活,大海寂寞,因一弯明月而生。
“此间最高处,绘就平凡图。”
看到这李凡笔下的画落成,寂者忽然感叹,道:
“的确是一幅好画。”
“此画,成了么?”
李凡微微一笑,道:
“还有一分未着笔。”
他淡然挥笔,笔锋从小山村上,忽然回转,落在了他们所处的这座最高峰。
在峰顶,他画下了那颗枯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树。
这一刻,整幅画忽然多了另一种意味。
在远山层层叠叠间,这株老树,就像是一条耄耋老者,眺望着远处的小山村,似思乡游子一般!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
李凡轻声开口,道出最后一句: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抬眼看向寂者,一笑道:
“你久居此间,见最高风景,观云海沉浮,这便是你的樊笼。”
寂者思索着道:
“你身居村内,受红尘烟火,感凡尘之变,这也是你的樊笼。”
李凡一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我都无法说服对方,因为你我都不曾体会过对方走的路。”
“不如随我回村,过个三年五载,如何?”
“回村去,有房屋御山风,有美食填饥肠,有美酒驱忧愁,有一二老友解寂寞。”
寂者道:
“我比你年岁长一些,走的路也比你长一些,这些……我都曾有过。”
他的眼中,不知回想起什么,道:“不过我承认,你的提议依旧让我心动。”
“我随你回村,感受世间温暖,你却要随我观生死沉浮,体察心死意绝……怎么看,也是我赚了。”
他笑了。
李凡也笑了,伸手道:“请。”
寂者道:“请!”
两人话音落下。
忽然,他们从原地消失了。
山峰之上,唯有一棵枯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松树,宇宙冷风吹过,刺骨冰寒。
“师父呢?”
苏白浅开口,她四处环顾,眼中带着一丝惊惶。
“他们……去了画中。”
而紫菱,却是喃喃着上前,她看着李凡方才亲手留下的那幅画。
两人目光所及,分明看到,在李凡的画中,那山峰之上,此刻居然多了两人。
赫然便是李凡和寂者!
在画中,寂者往小山村而去。
而李凡,却枯坐于松树之下!
“这是虚拟的世界吗?”
苏白浅发问。
“不……师父的画,已经与现实交融,他所在的也是现实。”
“我们所处的现实中,每一分变化,都会映照到画中世界……”
紫菱喃喃着道:“而且,师父的画,把诸天的因果和岁月,都已经纳入其中,这……这才是真正的万古画卷!”
岁月为墨,因果为笔。
“他和寂者……在互相走对方的路。”
“寂者将体会师父的路,而师父……也将走寂者的路。”
紫菱喃喃着。
“如果师父失败了,他……他会成为另一个寂者么?”
苏白浅喃喃着。
紫菱却坚定非常,道:“不会的……”
“师父不会成为寂者,他不会忘记我们的……”
苏白浅也是坚定地点头。
“有时候,遗忘会是一种好事。”
就在此刻,寂者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紫菱和苏白浅都是一惊,只见寂者,不知何时,居然已经重新出现在枯萎的老树下!
“你……你不是已经去了画中?”
紫菱意外开口。
这幅画乃是师尊亲手所成,超越了一切,纵然是寂者……也不该能够如此轻松的出来啊……
而且,寂者进入画中,便该因循他的言,去走师尊的路……
但此刻,在画中,此刻已经只剩下李凡一人。
“你……你把我师父骗入局中!”
苏白浅眼中带着一丝愤怒。
寂者负手而起,笑了笑,道:
“我没有骗他,我和他交换彼此的路去走,我去感受他说的平凡,他去承受我的死寂。”
“我的确走了他的路,只不过……不在这一世,而在,很早很早以前而已。”
他平静的眼中,难以察觉地泛起一丝波澜,道:
“我也曾与挚友、群徒同行,我也曾与红颜携手,我也曾面对堤坝。”
“他要让我去感受的,无非是这人世间的一丝温暖,一缕真情……那些他自以为可以成就凡道,破我寂道的东西。”
“这些东西我曾都有过的。”
寂者轻声道:“后来斩断了而已。”
“所以,他为我设下的藩篱困不住我。”
“但他,却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寂,所以,他还在画中。”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万道归凡,是一条伪路,我会为他纠正这条路,寂,才是万灵的归宿。”
但紫菱却盯着寂者,道:
“不……你怕他。”
“你怕我师尊,怕这条路……否则,你为何不直接让我师尊归寂?”
寂者看着紫菱,笑道:
“很简单,因为我也杀不了他。”
他轻声道:
“过去、现在,我无处不在,无所不至,无所不见,无所不知,无所不闻,无所不能……”
“我注视着每一道生命的起伏,聆听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仙道、圣道、神道、混沌……乃至禁忌,我皆弹指可灭。”
“但我却在过去、现在的因果长河中,都寻不到他的影,见不到他的根,这么多年,我甚至连他的内心都未能窥伺。”
“他是异数。”
他低头,看向画卷中,道:
“对于杀不死的异数,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成为我。”
“毕竟,同道者不足惧。”
他是如此的坦然,道:
“禁忌文明早就该消逝,你们也早就该消亡。”
“黑暗之穹、禁忌世界、混沌世界、所谓的净土阳间,还有阴间……以及你们,能够留存到现在,也都只是因为他而已。”
“毕竟,唯有你们,能让他,变成我。”
寂者看向紫菱等人,眼中却忽然涌现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哀伤,但这抹哀伤一闪而逝,他的身影变得很淡,已经消失在场中。
只是在岁月中,似有人在低语吟唱:
“万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
于此同时。
在恐兽山林某处,一棵老树下。
黑白大帝与白袍人,依旧在下棋。
“我输了。”
黑白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三十一手。”
白袍人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赞赏,道:
“他教你的无始无终,的确很强。”
白袍人也丢下了棋子,道:
“三万年间,轮回不灭。”
“你,也可得无上之道。”
说完,白袍人转身而去,他似行走在岁月之阶上一般,每一步都不可追溯。
“前辈,可是去找李前辈?”
黑白抬眼,发出一问。
“与你下棋时,已与他相会。”
声音落下,寂者的身影再也不见。
也就是这一刻。
黑白闻言,若有所思,道:“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这就是黑暗之穹最大的底气么?”
轰!
黑白大帝的气息,忽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中。
在那棋盘上,白子与黑子,每一颗都像是演化出无尽的大道,从生到死,从开始到结束,从轮回的到轮回的终点……
黑白……已成无上。
无始无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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