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要跟大伙儿宣布一个重大好消息——”
开春后没有多久,天气早已转暖,陆家村空荡荡的晒谷场上此时却聚满了人。村长正站在高台之上,手里捧着他那宝贝似的大喇叭,站在人前,一脸郑重其事地跟村民们宣布道:“咱们村啊,下个星期就要有老师来了,马上啊,我们陆家村就要有自己的小学了!我特意问过了,我们这次可真是运气好,分配到我们这的老师,是一个大学生啊!所以大家家里有小孩子的,这几天都收拾一下,准备好到时候去上学……”
一想到自己村子里马上就要来个大学生老师,村长脸都激动得微微发红。
只可惜,跟村长热切期待的反应相比,底下的村民们神色却有些淡然。
“哎呀,又来一个?”
“来就来吧,反正人家也待不住,这回也不知道多久就要跑了……”
“这回还真来个大学生?人大学生那么金贵,会来我们陆家村?”
“就是,之前那个老师,叫什么来着,初中毕业都恨不得鼻孔顶在脑门上,半学期不到就跑了,亏我当初还送了人一篮子鸡蛋就等着人把我家娃交好一点,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跑了我把娃领回家,发现还是啥都不会!”
“大学生啊,怕是运气不好分到这里来了吧,估摸着比之前那个跑得更快……”
站在人群正前方,一个娃娃脸,身形精瘦的少年更是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呛了村长一句:“怎么又是上学啊,上学有啥用,就是浪费时间。学的那些什么鬼又不能当饭吃,屁用没用还不如跟我攀子哥学打拳学养蛇呢——”
结果那少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村长直接冲过来揪了耳朵:“薛银环你这是在抬杠是吧?!上学咋没用?上学那可是学文化,这文化啊,才是最有用的,你那么爱跟着攀子怎么就不想想,他要不是学了知识,又会写又会算,他能把蛇场搞那么好吗?!他那些技术可都是看书学来的,这不比你在外面疯跑有用?!”
“哎哎,痛,老叔你饶了我我知道错了上学有用,上学有用行了吧!”
被他揪住了耳朵的少年嗷嗷直叫。连声讨饶,村长这才松了手。
结果下一秒,名为薛银环的少年一躬身,哧溜一下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嚷个不停:“那不就成了,反正攀子哥识字,以后有什么书就让他教我们不就行了吗?干吗还要自己去学?这不没事找事吗——”
紧接着,薛银环竟然还冲着被家长带到场中的几个小萝卜头嚷起来。
在薛银环的带动下,那几个平日里就没了正形,天天上山下河摸鱼抓鸟的皮孩子顿时也喊起来:“就是,就是,我们就跟攀子哥学养蛇,学打拳。长大了我们就去城里当兵,包家那个……那个围国。”
“阿呸,那是保家卫国!还当兵呢,就你们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样子,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称呼的吗,你们这叫‘文盲’,人家才不会要你们这种文盲!”
村长气得鼻子都歪了,差点没从自己家抽出扫帚把那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小子抽一顿。
但不管怎么说,村里来大学生当老师的事儿,还是让原本平静的小山村里起了波澜。
等到人群散去,村长把手插在袖筒里,喊住了站在人群最后面某个一直都沉默寡言的高个男人。
“哎,攀子——”
被他喊住的正是村里所有半大不小皮猴子们心心念念,崇拜不已的“攀子哥”。
男人的全名叫陆太攀,不过如今陆家村里人都更喜欢叫他大攀。
亲密点的,便会叫他作攀子。
男人性格其实并不算太好,即便是在再热闹的场合,他通常也不怎么说话。但只要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会忽略他的存在。陆太攀个子极高不说,最重要的是,人还长得帅得很,帅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方圆十里,谁都知道偏僻的山里头,来了个俊得能让人跌跤的后生。只可惜陆太攀的脾气确实比是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明明瞅着也没生气吧,但只要对上那人眼神,便会叫人莫名觉得阴冷打怵。就这样,这叫人稀罕的俊俏后生,如今也跟村里的其他几个精壮一模一样,打起了光棍。
“什么事儿?”
听到村长的呼唤,陆太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上了已经身后那位眼角已有皱纹的中年男人。
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神色中很难看出喜乐。而村长对上陆太攀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就有点发怵。
乖乖,不愧是从外面回来的人,这气派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村长回过神,然后脸上挤出了一点干巴巴的笑。
“攀子啊,我知道村里那几个小娃儿都喜欢跟着你,这些孩子怎么说,其实脑袋瓜子都聪明,就是家里人啥都不懂,之前那几个老师也确实……唉,但是我这回是真打听过了,新来的老师可是正儿八经大学生,能力特别好,也能吃苦,我可是跟隔壁花村抢了好久才把人抢回来的。就是,怎么说,这种城里来的那个大学生都没经过事,我特别担心他受我们村这些混世魔王的欺负,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还得麻烦你帮忙管一下。”
末了,村长又装作无意地补了一句:“你那是蛇场这些日子也最好看好一些,前些日子不是跑了一窝蛇出来了,我们村的人都是见惯了蛇的,自然是不怕,可人家可是大学生,哪里见得了这个。攀子啊,我真是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请来这么一个小老师,你可别吓着人家……”
顶着陆太攀淡漠冰凉的目光,最后那句话村长说得都有些艰难了。
要说起来,陆太攀在村里确实地位不太一样——其实看外表和那气势便能看出来,陆太攀并不能算是村里的人,真正的村里人是他父亲。就跟陆太攀一样,有着好样貌和一副好身手。年纪很轻的时候,陆老爹便离了村。据说是在外面当了兵,据说是立了大功,后来还去了海京,当了大官。本来呢,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跟他们这种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已经没啥关系了,可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年前,面前这这本应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当大少爷的男人,却非常沉默地回了陆家村定居下来。
村长早些年在乡里是当赤脚大夫的,一眼便看出来,陆家这小子身上怕是有伤,那伤还挺重的。只不过他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容着沉默寡言好,一身病痛的青年留在了陆家村里。
或许是因为陆太攀身上终究还是流着陆家的血,不知为何,明明跟村中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可几年下来,男人便莫名地融入村民之中。
不仅如此,等到第二年,陆太攀可以下床走路之后,村里人便看着他忙前忙后,捣鼓出了一个什么人工养蛇场。
真要说,捕蛇其实算是陆家村老本行,这一村人祖上就是正经的捕蛇人。毕竟村子地处偏僻,四周都被森然大山死死包围,出入不易,种田更是不易,全靠山林里毒蛇众多,那一条条剧毒的毒蛇,养活了历代以来的陆家村人。
毕竟这毒蛇全身是宝,蛇肉可以吃,蛇毒也是用得着的上等药材,最重要的是用毒蛇泡的酒,放在外面价格不菲。
不过,即便是有着丰富经验的陆家村人,每年采蛇依然会有人中招,这时候也只能全村愁云惨淡地吃白席。等到陆太攀开了这养蛇场,村里人日子瞬间便好过了太多太多。这家家户户都跟着陆太攀养起了毒蛇,这才几年的功夫,原本穷得响叮当的陆家村,如今富得简直流油,好几家都变成了万元户。
不过所有人中,养殖规模最大,技术最厉害的,还是陆太攀。他在陆家村后面专门砌了一排房子用来养蛇。
原本这是倒是没什么,可是村长如今恨不得把那从天而降的大学生当成宝贝,生怕怠慢了对方,生怕之前那场事故再来一遍把人吓跑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了。”
陆太攀微微颔首,并没告诉面前的村长,前些天跑出来的那窝蛇纯粹就是村里那帮小家伙偷偷摸摸自己捣鼓出来的意外。
而他也早就已经收拾过那帮子屁孩了。
看被村长眼下的皱纹,和他提起新来的大学生老师眼睛就发亮的样子,陆太攀很清楚,村长对自己村里的小学能够重开是多么渴望。
不过,体谅归体谅,等他回自己的蛇棚,再次检查起蛇棚里已经加固后的防跑网时,男人还是挑了挑眉梢。
……还真是好金贵的大学生老师啊。
陆太攀心想道。
几天后,便是那位金贵大学生抵达陆家村的日子。
一大早村长便在村口扯着脖子往外看,等着一个星期来一趟的小巴把人送过来。
然而从日出等到日落,莫说是老师本人了,就连小巴车都始终不见踪影。
这般等到了太阳西沉的十分,路那头才远远地跑过一个满头是灰的男人。
一看到村长的脸,来人便嚷嚷起来:“哎呀,村长,赶紧,赶紧叫人帮忙——车子翻了!”
“什么?”
村长顿时急了,这陆家村不比别的地方,四面环山,交通不便。他们上头是晋江镇,按道理来说吧,这些年大家也都赚了钱,晋江镇长怎么着也该把外头通往陆家村路给修好,可那镇长实在是抠得厉害,老说这既然已经有了一条路,便也够了,没必要再修。
结果就是,这条土路路况是真的差,三天两头便要出点事故。村长一下子便想了起来,前些日子下了雨,恐怕雨水是把路给泡软了,这才叫小巴车翻了过去。
这山道不比别处,通常一边是山,另一边很有可能就是深沟,要是真的翻到沟里去了,那不全车的人都活不了?!事关人命,村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紧别挨家挨户叫人去帮忙,正喊着,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道高挑冷峻的人影驾驶着拖拉机从村以后头回来。
一看到那轰隆作响的拖拉机,村长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庆幸,他连忙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攀子,攀子,快快快,你那拖拉机借我一下,有事,救命——”
陆太攀的拖拉机停了下来。
……
几分钟后,陆太攀直接驾驶着拖拉机,轰隆隆的钢铁机器,载着村长以及其他人,一路朝着山外面开了过去。
一路上村长急得直哆嗦,生怕自己到晚了,车祸那边会有大问题。不过有了拖拉机,原本大概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没多久便到了——这陆太攀的拖拉机也是他不知道从哪儿买的,倒是比村长见过的所有拖拉机都要更厉害一些。开起来又快又平稳。
等他们到了事故现场,一切就跟村长之前想的一样,确实是土路被雨水泡软了,车子开到那儿一个不稳直接翻了过去,四轮朝上,看着很是惊险。
不过好久好在,车子刚好翻在了一处浅窝里,好歹没连车带人一起咕噜滚进沟里去。但即便是这样现场也是一片狼藉。几乎所有人身上都带了伤,无一不是头破血流的模样。
不过……
现场倒是没有什么哭喊声。
陆太攀眸色微沉,一眼便发现,看似乱作一团的车祸现场实际上颇有条理:重伤人员已经被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平坦干燥的地上,伤势轻一些的,则是一个一个蹲在路边的石头上,互相帮彼此处理着伤口。
而在人群中有一道身影显得格外显眼。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青年。
皮肤白得就像是新瓷,容貌极为妍丽漂亮,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背脊却异常挺直。
……好看得惊人。
而且还有点微妙的眼熟。
而那青年如今正在人群中穿梭,柔声细气地指挥着遇到车祸的乡里乡亲们自救。
“哎,我这娃娃血还在流啊,小凉老师啊,我们拿灰抹一抹不就就好了,别弄脏了你的手帕——”
有老妇人看着身边哭个不停的小孙儿,下意识地便要往地上抹灰,苏凉连忙压住了她的手解释道:
“不行,地上的灰尘里有很多细菌,很容易让伤口感染。你用我的手绢绑好伤口就行,不碍事的。”
苏凉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落地替哇哇大哭的小孩绑上了手帕。
见对方实在哭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从包里取出了一颗奶糖,放在了小孩的手里。
“别哭了,哭鼻子的话,可就没有奶糖吃了。”
果不其然,那散发着甜甜奶香的小糖块瞬间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让对方止住了眼泪。
这边还没有忙完,另一边又有人唤起了青年:“哎,那个小老师,你看我这样行不,这血好像真的不流啦。”
那是一个腿上受了伤的人,苏凉叫人按着伤口上方的动脉,然后用布带在伤口上方位置打了结,好让伤口的血流慢一点。
“……让我来看看。”
苏凉连忙起身便要往那边跑,结果刚站起来,他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其实苏凉也在之前的车祸中受了伤,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而且还有一点想吐。
应该就是脑震荡了吧——
苏凉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按道理他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然而看见车祸之后,一群人慌乱无主哭哭啼啼的模样,苏凉深知要是不出面管一管的话,恐怕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于是乎,苏凉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至于不能处理的,便只能指望着被他打发去求援的那个人赶紧回来了。
苏凉差点在晕眩中直接倒在地上,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伸来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直接把他架住了。
青年眨了眨眼,好一会儿眼前才聚焦。
“多,多谢——”
苏凉连忙道谢,声音因为之前的头晕而有些软。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了身后好心人的面容。
下一秒,漂亮得简直像是玩偶似的青年惊喜万分地睁大了眼睛:“陆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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