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千盏, 玉盘珍馐。
崔思玉将一杯色如凉浆、香如甘露的桑落酒呈到天子面前,“表哥,我敬您一杯。”她是盛京城名声在外的美人, 容貌清丽如九天之月, 笑容端庄完美, 是盛京城所有贵女的典范。
似乎在走神的天子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容貌略有变化,也许是因为这良辰美景,他的眼神并未像曾经那般冰冷,可淡淡看过来时,依然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威慑力,崔思玉心头一颤,面上笑容却依旧完美。
终于,天子接过了她呈上去的酒,崔思玉心头微微一松, 刚要垂眼,却见天子将她呈上去的酒往玉案上一放便不再理会, 他……并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崔思玉袖笼的双手紧了紧,却是装作没看见般, 福身后退了回去。
这是宫太后办起的家宴,宴上除了太后和李瑜这对母子外,就只有两位先帝留下的太妃,她们生前一无所出,便一直留在宫居住。
自打天子离开盛京后, 崔思玉就被太后召到宫陪伴,她也是唯一一个得此殊荣参加这次家宴的。
宴上有太后爱看的折子戏,她与天子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两位太妃坐在左下首,右下首那两个位置却空无一人。
崔思玉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席位,罗裙轻摆坐在了太后身边,帮她布菜斟酒。
折子戏唱过两折,宴上两位太妃时不时与太后点评两句,崔太后显而易见的高兴,宴上说了许多话,问及最多的,就是天子一路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着危险,有没有风寒着凉?宛然一副慈母心肠。
对此,天子的回应却很是冷淡,不论太后问什么,他都只答两个字,不是“尚可”,就是“没有”。
太后及两位太妃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面色倒还从容,崔思玉为太后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忽听太后问,“我儿,小玉儿敬你的酒,你如何不喝?”
崔思玉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这位外出一趟就显得温和了许多的表哥。
灯盏之下,他面庞蒙上一层暖暖薄薄的金光,“近日正调养,太医说不宜饮酒,还望母亲及崔娘子见谅。”
太后摇摇头,语气里三分责怪七分担忧,“什么崔娘子,这是你妹妹。身子不适便早说,难道你妹妹还能逼你喝下不成?”
天子倒也坦然,从容认错,“是儿思虑不周。”
太后嗯了一声,她倒也习惯了这个儿子问一句才答一句的态度了,“调理的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察觉这一回天子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些,“太医说,想要尽早怀上子嗣,须得配合药膳调养。如此麟儿方能康健。”
太后一时无言,其他人也静了静,恍恍惚惚天子死活不肯成婚生子的情形还在昨日。
太后回过味来,心一喜,面上却露出不悦来,“只你调养?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
那个传闻艳美绝伦、一路相随立下不少功劳的巾帼女子……崔思玉容色不变,却也暗暗提了心。
天子面色淡淡,眼也不见多少欣悦,“她身子柔弱,为了早日怀上子嗣日日吃药温养,只是那药性有些烈,下车后又吐了一回,朕担心她宴上失仪,便让她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来拜会母亲。”
太后眉心微蹙,她想起当年夭折的二皇子,暗道先帝和刘贵妃便是整日淫乐不思调理,才生出那么柔弱的二皇子,如今李瑜想要调理身体生个健康孩儿倒也没错。只是哪怕身子再如何不适,难道叫人抬到仁寿宫来,走几步进来见她一面也做不到?委实没规矩,更何况,天子还未立后,她跟了天子也没几个月,这么着急就要备孕,莫非是想要抢在皇后前边生下皇子?
太后虽然盼着孙子,但她是最重嫡庶之分的,自然不想在侄女封后之前叫其他人抢先。正要提点儿子两句,忽然听见李瑜道:“母亲,这趟虽然没寻到孙太傅,但也并未白走一遭,儿已经寻到二叔。”
太后微微一惊,就听李瑜继续道:“二叔在外面已经娶妻生子,如今他的妻女已经接入宫,只是二叔的妻子何氏怀有身孕,又一路舟车劳顿,只得明日再来拜见母亲。”
太后有意将侄女崔思玉抬高皇后的位置,原本就打算将那个据说备受儿子宠爱的女子远远隔开,但见儿子提起那女子时神色冷淡,她心里的不悦便去了三分,再听儿子提起静王的妻女,她的心神就不再放在花宜姝身上了,毕竟相比起花宜姝,静王的威胁更大。
当年他被先帝逼得远走,心必定存有怨恨,如今他带着妻女回来,媳妇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而她的儿子却未有子嗣,若是这几年内李瑜都不能生出儿子,难保静王不会煽动朝臣生事。
太后眉头蹙得更深,已是没有心思用饭看戏了。
而崔思玉还在等着太后贬斥那个女子,见太后不再开口,心顿觉失望……
***
啪嗒一声,花宜姝将一颗果核吐进了盛垃圾的盘子里,烛光之下,那盘子里还有五颗干干净净的果核。
她吃的是张太医给开的药,据说是用一种滋阴养肺的果子炮制而成,每一颗拇指大小,吃起来微微发涩发苦,细细嚼几下又从苦泛起一丝甜来,花宜姝临下车时无聊吃了两粒,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她还以为李瑜天天背着她吃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滋味苦涩的果干。
李瑜当时没说话,他心里却说这是有助子嗣的东西。
花宜姝当即改了主意,要了一盒子,还真别说,多嚼几下便尝出绵绵密密的清甜来,倒也不难吃。
她如今所在,是天子居住的紫宸殿,一入宫李瑜就让人将她送到这里。
花宜姝当时就问:“不去拜见太后吗?”
李瑜当时只深深地看着她说不必。
花宜姝:???
【你不喜欢她,就不必见她。】
花宜姝:……
陛下您可真是个孝子啊!
也许李瑜提早预料到了太后会被她气倒……总之管他呢,索性花宜姝也懒得去向一个陌生女人献殷勤,待在自己的地盘多舒服啊!
她眯着眼看院里正在扫雪的宫人,问曹顺子道:“曹公公呢?”
曹顺子道:“干爹被陛下召去了。”
半个时辰前。
花宜姝刚刚步入紫宸殿,曹公公正要跟随进去,却被陛下身边的内侍唤住,“公公,陛下召见。”
曹公公麻溜跟着走了,心里忐忑得不得了,彼时陛下正要去仁寿宫赴太后设下的家宴,曹公公走到御驾旁一路跟随,这是被贬后天子头一回召唤他,曹得闲心里那个忐忑哟,活像是几千只小鹿在冰面上蹦跶来蹦跶去。
“曹得闲。”
天子冷清清如击玉石的声音落下,曹得闲心里的小鹿啪一下踏碎了冰面,一个接一个摔了下去,下饺子似的欢快。
曹得闲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应了一声。
曹得闲虽说跟了天子十年,虽说逢人便唤他一声曹公公,虽说底下干儿子不少,但他过了年也才二十九,实在算不上老,此时更是仿佛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少年时,同样是冰天雪地,同样是低眉顺眼等着李瑜开口,竟恍惚生出时光倒流的错觉。
天子:“你近来稳重了不少。”
曹得闲眼下忽然朦胧,更咽着应了一声,他少年落魄,后来却得了天子青眼,这么多年天子身边的人换来换去,唯独他一直好好的还能侍奉在天子身边,不免生出了自矜自傲之心,后来一朝被贬,沦落到刷碗的杂役,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是。经过了这一番历练,换谁能不稳重呢?
同时曹得闲心里也暗暗跟自己较劲,一时希望天子能看到他的这一番改变,一时又觉着自己不过卑贱之身,天子高坐云端,怎么看得见尘泥里钻来钻去的蚂蚁呢?他没想到天子竟然真能看见,胸不由就涌出了热流。哪怕数九寒冬,也觉得浑身热乎。
天子:“这一趟回来,宫多了不少人。”
曹得闲忙应了一声。的确如此,太后借口宫寂寞,唤了不少名门淑女入宫陪伴,瞎子也瞧得出来那是准备充入天子后宫的,只是先到天子跟前的,只会有一个崔思玉罢了。
天子:“人心复杂,她出身将门,和花将军一样的率直性子,朕担心她会重蹈花将军的覆辙。”
花熊当年便是因为性子太过率直,得罪了先帝,才被贬到岳州那小地方去。天子这话直白得就差掰开来说了,曹得闲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会错意,他忙道:“花将军当初无依无靠,可夫人就不同了,夫人有陛下护着,想必事事顺遂如意,又怎么会重蹈花将军覆辙?”
这番话明显取悦了天子,曹得闲察觉天子轻轻笑了一下,心里不免感叹,自从夫人到天子身边,天子显见的越发有人气了,却听天子道:“命你做掖庭令,你可愿?”
掖庭令,掌管宫掖庭一应事务,包括宫人户籍,女工簿账,桑蚕课业等等,同时也是协助皇后宫事务的大总管!
他如今是花夫人的人,陛下让他担任掖庭令,所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将来会立花夫人为后!
曹得闲激动傻了,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眼见天子御驾都要消失了,才疾步奔走,不顾礼仪地追上去喊道:“陛下,奴才愿意!万分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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