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肃杀, 万籁俱寂。
凤晴云孤零零立在那儿,她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登时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跪在地上那老嬷嬷喊道:“你胡说道!”
老嬷嬷似乎被吓了一跳, 跪在地上身子哆嗦, 声音却越来越大, 连站在人群最外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和太后都在,给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凤小姐,您是贵人,我不过一个奴才,您被抓出来也无碍,可老奴却是要被杖毙的啊!求您发发慈悲承认了,给老奴一条活路吧!”
这老嬷嬷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出宫, 她的身子瘦小佝偻,两鬓已经染上白霜, 眼角唇角布满皱纹,声音也嘶哑凄厉, 幸好是在白日,若是夜里冷不丁见着了,当真会以为是枯井里爬出来的老鬼。
“您早就爱慕陛下,昨夜花夫人入宫宿在紫宸殿里,您嫉妒得发了疯, 今早便命我用这种恶毒法子谋害花夫人,还说会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年纪这么大了, 没几年活头,要这些黄白之物有什么用呢?可我不敢不这么做呀,我怕您又要用鞭子狠狠抽我。”
“凤小姐,您就承认吧!花夫人天仙一样的美貌,嫉妒她也是人之常情,幸好花夫人福大命大没有受伤,您只要赔礼道歉,陛下和太后看在辅国大将军的面上,也一定会饶恕您的!”
在老嬷嬷的话语下,周遭人看着凤晴云的目光登时变了,宫人们不敢在天子与太后跟前多嘴,但那些入宫“陪伴太后”的贵女们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窃窃私语起来。
“这老人不过是个奴才,料想也不敢诬赖二品大员的千金,所以这事儿真是凤晴云做的?”
“真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是呀,都道凤晴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没想到暗如此狠毒,花夫人那样美貌、又还是头一回见,她都能忍心摧折,那处处压她一头的崔思玉岂不是早就被她记恨在心?”
“进宫这么久,崔思玉倘若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只怕也已经被她害了去。”
言语如刀,字字扎心。
凤晴云气得双眼发红,竟抽出挂在腰上的鞭子直冲那婆子而去,“你这黑了心肝的老货!我今天非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婆子躲避不及挨了凤晴云一鞭子,登时扯着嗓子凄厉地嚎叫起来,“杀人了!辅国大将军的女儿要杀人了!满天神佛看看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天理了!”
李瑜耳朵一动,开口道:“住口!”
天子威严的声音冷冷落下,那嚎叫的婆子静了,正要挥下一鞭的凤晴云也停住了。
花宜姝看得正开心,听李瑜出声喝止,不禁有些遗憾。她侧头问:“陛下,怎么了?”
李瑜眉心微蹙,“这老嬷嬷不对劲。”
花宜姝赞同点头,她不是头一回羡慕李瑜这直觉了,不须调查,不须试探,自然而然就有了感应,她要是也有这份敏锐,得省下多少麻烦啊!
【满天神佛也是你能随意叫唤的?你这人身上没有一点香火味,压根就没有诚心供奉神佛!】
【你都不诚心供奉神佛了还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之前说过的话也有水分!】
花宜姝:……
啊?竟是因为这个?
她不由凑近李瑜仔细嗅了嗅,还真在他身上闻到了隐隐的香火味。想必这人过来之前又去拜了神。
花宜姝确定了这点后正要退开,却被李瑜一手按进了怀里,“别怕。”
李瑜竟然以为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天呐,在李瑜心里,她得有多柔弱?
花宜姝觉得不能让李瑜对她产生这种误会,要不然她日后想要插手点宫外的事情都费劲。于是她摇摇头,说道:“陛下,妾身没有害怕。”
在李瑜疑惑的视线当,她推开他的怀抱,走上前一把夺走凤晴云手里的鞭子。
谁也没有料到花宜姝忽然有此举动,身处心的凤晴云更没料到,她呆了呆,就见这位容貌极盛的美人开口说道:“凤家妹妹,我观这位老嬷嬷说得对,做错事就要认,大吵大闹要不得。”
凤晴云脸色煞白,嘴唇都哆嗦了,她屈辱不已,“我没有!我没有指使她害你!”
许是见凤晴云神色不对,周遭贵女的窃窃私语停了,崔思玉也开口道,“花夫人,我看此事不能单凭这老奴一面之词……”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凤晴云不禁感激地看了崔思玉一眼,花宜姝心里却哼了一声,姑奶奶把这出戏唱得这么大,可不是留着给别人施恩的。
抢在崔思玉再次开口之前,花宜姝将手鞭子往空一甩,啪的一声,仿佛尖刀划破寒风,发出清脆的震响。
凤晴云的视线不自觉被花宜姝甩鞭的手法吸引过去,面露讶然。
却见花宜姝道:“凤家妹妹,今儿就让我教教你,鞭子该怎么甩。”话到末尾,声音里已经含了厉色,花宜姝扬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一鞭子甩在了那婆子身上!
下一刻,那老嬷嬷的凄厉的嚎叫响起,这一回是真的被打疼了……
***
掖庭。
皇宫虽大,消息却传得飞快,曹得闲这边很快就得知了花夫人遭到谋害一事。
这可了不得,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有人敢谋害皇后,这是存心和他曹得闲过不去啊!
曹公公一对小眼睛危险地眯起,带了十余名小黄门气势汹汹就往翡翠园冲,翡翠园正是出事的那个小院子。
不过皇宫太大,曹公公这一路过去,还没到呢,就听有人说陛下和太后亲自过去,凶手也抓到了,竟然是凤晴云指使一个老嬷嬷下的手。
曹公公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想起凤晴云的模样来。他觉得这里头不大对劲,倒也不是说他了解凤晴云认定她不会加害花夫人,而是因为这顺序不大对。
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互相争斗那是屡见不鲜,可那也得是后宫女子啊!凤晴云可不是后宫女人,她如今名义上只是太后召进宫来陪伴解闷的,将来能不能入陛下法眼可说不准,她这时候陷害花夫人,她能捞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凤晴云未必乐意入宫呢!
曹公公思量一下,怀疑到那老嬷嬷身上,立刻着人去查那老嬷嬷身份,他如今虽然不是内侍大监了,可宫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还在,若他彻底沦落尘泥,或许这人脉没什么大用了,可他“得罪”了天子却还能捞到一个肥差,就多的是人肯卖他面子了,等曹公公赶到翡翠园,底下人查到的东西也差不多到了。
而这时候,那老嬷嬷已经被花宜姝打了有一阵,她捂着脸四处躲闪,嘴里不停喊冤,花宜姝挥鞭的手却不肯停,一下又一下,鞭子甩开时就像一条灵蛇猛地支起身子往前扑咬。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那婆子身上棉袄,白花花棉絮露了出来,啪的一声,鞭子又一下甩出去,将那婆子的棉袄彻底划破,露出底下其他衣裳。
这婆子躲到哪里,花宜姝的鞭子就跟到哪里,次次命,没有一次被她躲过,这老嬷嬷嚎得凄厉,还想要爬到天子跟前,“陛下啊,您救救老奴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花夫人动用私刑!”
然而没等她近身,花宜姝又一下鞭子甩过去,啪的一声正那婆子手背,登时一条血痕就浮了起来,寒冬腊月疼得钻心,这婆子当即捂着手往后滚,浑身上下狼狈不已,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
周围人没想到花宜姝如此狠辣,崔思玉也不忍地避开视线,她不要回想起方才天子将花宜姝护进怀里的举动,心想表哥怎么就看这么个狠毒的女人,难道男人果真只看脸么?
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只不过方才她们说的是凤晴云,这次说的是花宜姝。
“事情还未查明,这婆子哪怕是帮凶,又何至于如此?”
“便是这个理儿,这婆子年纪这么大了,摔一跤都可能过世,花夫人竟然当众鞭笞,实在太狠心了。”
只有凤晴云是唯一一个看得解气的,听到这些话,她当即柳眉倒竖,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们被这样一个老货陷害,你们就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这是她活该,花姐姐这是伸张正义!”
这就喊上姐姐了?
花宜姝有些惊讶,心道这小姑娘虽然武艺造假,但性情率直这一点倒像是真的。
抖了抖微微发酸的手腕,花宜姝终于停止了对这婆子的鞭笞,心微叹,果真是清闲久了,连甩鞭都生疏了。
青楼有时候会进来一些癖好特殊的客人,会专门花钱找女妓用鞭子抽他,怎么抽得客人又疼又爽,是某些女妓的必修课。花宜姝之所以也学这个,不是为了抽客人,而是为了某天她有机会逃出青楼时作为一种防身的手段。因为她亲眼看见大老板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将一个手下抽得皮开肉绽,于是她也勤学苦练,指望那一天能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防身。
后来她才知道,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不是甩鞭的手法,而是武人才会拥有的内劲,没有内劲,她练得再久,也不可能指望拿一根鞭子防身。至于那种能用来做武器的鞭子,她在花楼里根本弄不到。
第一眼看见凤晴云,花宜姝就发现凤晴云身上的鞭子是真正的武器而不是玩具,想到凤晴云传闻甩得一手好鞭法,她便先入为主,认为凤晴云是个跟萧青一样身怀武艺的女子。可惜的是,哪怕是正当盛怒,凤晴云抽向那婆子的一鞭也是软绵绵的,力道还没有那老货嚎的动静大。
于是花宜姝懂了,想必凤晴云这武艺,就跟赵慕仪曾经同她说过的那样,只有假把式,全靠下人吹出来的。
花宜姝这一停下鞭子,那老嬷嬷便以为之前那一通哀嚎奏效了,连滚带爬地扑到太后脚边,抬起一张留有一道血痕的脸哭道:“太后娘娘,求您为老奴做主吧!老奴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可老奴情愿被杖毙在掖庭,也不能在此被花夫人严刑虐打,这岂不是坏了宫规矩。”
太后正要开口,却听天子冷冷道:“那是你活该!”
刹那之间,四野俱静。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贵女们惊愕地瞧着天子,崔思玉也愕然抬头,却又不敢真的对上李瑜此时格外锋锐的双眼,于是低垂了眉目,只是心有些不虞,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可他如今却为别的女人如此出头,哪怕那女子当众鞭笞奴才他也出口维护,哪怕她对他并没有爱,也不免心里难受。这样下去,将来她当上了皇后,这宫里可还有她的位置?难道她也要像姑母那样?
崔思玉看向姑母,却见崔太后目光盯着那老嬷嬷,眼神不善。
崔思玉有些疑惑,这时,天子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是宜姝谨慎,倘若她不慎被绳索绊倒呢?无论你是否受人指使,你既然设下这陷阱,你就该死!这是其一。”
“其二,你空口白牙,便将此事栽赃到凤晴云身上,朕且问你,此地不是宜姝回去的必经之地,莫非凤晴云未卜先知,提前让你在此埋伏?”
天子说第一句话时,那老婆子还只是低着头不言语,当天子落下第二句时,那婆子浑身不觉发起抖来。
周围看热闹的终于恍然,是啊,这个地方非但不是花夫人回去的必经之路,反倒……是凤晴云回到住处的必经地,只不过因为她晌午跟着崔思玉留在了仁寿宫,没来及回去而已,倘若凤晴云回去了,那此时摔倒毁容的,不就成了凤晴云?
“其三,宜姝甩你那十几鞭,看似凶狠,实则只有两鞭落到实处,一鞭在你额上,一鞭在你手上,而这两次,都是你想要冲撞朕。其余十鞭,哪一鞭不是落在衣裳上?你身上棉袄厚重,哪一鞭真的伤了你?宜姝手下留情,你却变本加厉,一口一个动用私刑,一口一个严刑虐打,你是非不分,故意诬陷,心肠歹毒之人该是你!”
这还是李瑜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表面仍旧平静,可花宜姝靠近他,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在心疼?心疼什么?我明明没有受伤啊!
花宜姝微微有点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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