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 蒋携芳这几日忽然没了精神,往日里爱吃的东西也没了胃口,乃至沾不得半点荤腥, 整个人眼见的憔悴了许多。因为琢磨着给这个女儿找个能帮助自家的婆家,蒋家主如今对蒋携芳倒是有几分关注,见她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便让府医来给她瞧瞧,谁知道竟然诊出这么个结果。
所有人都已经退了出去,所有门窗也都关上,厅堂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今日是二月十九,三个大夫,都说你这肚子约莫一个半月了。”蒋家主在盛安堂来回踱步, 面上已经压抑不住激动,“除夕那晚到今日, 不是差不多一个半月,那夜你不是很晚才回?是不是那天夜里……”他兴奋地抓住蒋携芳胳膊,“这难道是龙种!”
蒋家主激动得忘了形,以致于没有发现蒋携芳煞白的面色,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女儿,你也真是, 那晚成了事怎么不早说,难道是想等怀上再提?幸好今日大夫给诊出来了!”他兴奋地开始谋划, “哎我的傻女儿哟, 这事又不能确保一次就能的?万一没怀上呢?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今天子无子,不止是太后,满朝武都忧心着呢, 若你此时进宫,哪怕皇后再如何不喜,太后也定会护着你,毕竟你肚子里怀的可是如今天子唯一的子嗣。你要是运道好一举得男,那生下的可就是皇长子了!那咱们蒋家门楣就光耀了,你弟弟也不必担忧前程了。”
蒋携芳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浑身都微微发起颤来,她嘴唇也发着抖,“爹……”
蒋家主没太在意,“你赶紧回屋子洗漱一番。”说着就要回去换衣裳进宫。
蒋携芳忍不住一声大喊,“爹!”
蒋家主这才正眼看她一下,见蒋携芳双眼满是恐惧,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已经被狂喜冲昏头脑的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女儿畏惧皇权,想到这个女儿如今的价值不同以往,他目光顿时无比慈爱起来,“好闺女,你怕什么,莫怕,你放心,爹哪怕是在宫门前将脑袋磕破,也一定要陛下对你负起责任。”
蒋携芳听他这么说,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仍强撑着道:“陛下……陛下他已经恶了咱们蒋家,况且、况且未婚先孕名声不好……”
“别瞎想。”蒋家主打断她的话,“为父好歹还是个宁安侯,还是能去面见陛下的,等将你的事报上去,天子又怎么会厌恶咱家?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至于名声?有了权势要什么名声没有?天家必然也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开,到时候你入宫,个月后瓜熟蒂落,外人只当你早产,怎么会于你名声有碍?”
他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哪怕天子不喜,太后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头一个孙儿背上污名,他们蒋家的好日子,总算是要来了,这个女儿养得不亏!蒋家主哈哈大笑地抬脚离开,正要开门,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大喊,“父亲!”
宁安侯不耐地回身看去,就见蒋携芳满脸是泪,声音颤抖,“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那天晚上,根本不是陛下!”
轰隆一声,早春的第一道雷声降下,整片天地都暗了一暗。
胡太医被曹顺子领着直往后宫而去,正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忽然间一道雷声降下,两人都吓了一跳。
曹顺子瞅了眼暗了一瞬又迅速亮堂起来的天色,疑惑道:“这是要下雨了?看着也不像啊!”他摇摇头,很不希望下雨,虽说明日就是春分了,但这天儿还是冷得很,衣裳不穿厚点根本扛不过去,要是再下起雨来,又阴又冷又湿,岂不更难熬了?到时候皇后娘娘又要冷得缩在栖梧殿不能出去。
他一路走,一路给胡太医说皇后娘娘的饮食起居,最后道:“……胡太医不必担忧,我们娘娘脾性好着呢,最是体谅下人,在娘娘身边服侍的没有不尽心的。等您见到娘娘,倒也不必拘谨,有什么话就直说,要是能治好,让娘娘不再受那天癸之苦,陛下一定重重嘉奖。”
曹顺子虽然才二十岁,但也在宫呆了七年了,对这位善治妇人病的老太医十分熟悉,知晓这位老太医年纪大、一副慈眉善目的仁医相,却实实在在是个贪财的,不单单在宫里坐值,宫外也挂了不少单子,但凡有那勋贵人家来请他,无论哪一家,无论有多忙,他都照接不误,其他太医下了值或是休沐时大多回家歇着,他却是一刻不停地给人看病赚钱,被太医院的同僚笑话守财奴也不以为意,论勤奋,连娘娘身边的紫云都难以与他相较。
而胡太医呢?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太医,宫什么样的贵人他都看过,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如此为主子着想的,看曹顺子说得细,言辞间又一副关切姿态,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这宫里的下人就是一面镜子,伺候的主子性子好还是性子差,有时候单单看她的下人就能瞧出几分,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不单是个心善的主子,还是个驭下手段十分高明的主子。
这样的贵人,可比那种惯会无理取闹不知天高地厚的宠妃好伺候多了。胡太医心默默下了结论。
栖梧宫里亭台楼阁珠围翠绕,两人绕过廊芜进入栖梧殿,得了通报后才进入正堂。
胡太医早就听说这位皇后娘娘生得貌美异常,但究竟是怎么个异常,他并没什么概念,一直到跨进门槛,侍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倚坐在罗汉榻上的女子抬起脸来,胡太医陡然顿住,两眼发直胡子哆嗦,直到周围宫人毫不客气地笑话出声他才回神,神思不属地往前迈了一步,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衣角,碰的一声往前扑倒,结结实实给皇后娘娘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下子,屋子里的宫人却是不笑了,众人都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紫云和芳云开始窃窃私语,“这位老太医,怎么瞧着不太正经?”
“正是,咱们娘娘的容貌冠绝京城,只有那年轻小伙子瞧了才会走不动路,这老太医一把年纪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不会是个老色鬼吧?”
“我在宫里也呆了不少年,没听说老太医有这个名声啊!”
曹顺子赶忙将老太医扶起来,“娘娘,老人家腿脚不好,还请您不要怪罪。”
他急得鼻头冒汗,花宜姝虽然眼神古怪,面上却是一派和煦,“原来如此,来人,给老太医看座。”
花宜姝一眼便看明白曹顺子是担心她笑话胡太医得罪了人,像这种艺术精湛的大夫,真想要不声不响地折腾人,可有的是法子,虽说皇权大过天,但狗急了还跳墙呢,真将人逼急了,不管不顾胡来,那她可亏大了。不过花宜姝觉得曹顺子想多了,她怎么会去做得罪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以她的性子,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最好将敌人变作自己人,真要怎么也笼络不过来,那就远远赶走或毁掉,才不会给人报复她的机会!
有了把椅子坐着,胡太医明显镇定了许多。他规规矩矩将脉枕放好,又仔细看了看皇后的面色,然后才开始切脉。至于皇后娘娘的起居饮食,一路上曹顺子说得已经十分详尽,此时倒是不需再问。
花宜姝早知这位胡太医医术高明,原本还有些紧张,谁知这位太医瞧着比她还紧张,号脉时手指甚至哆嗦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按准,然后他就这么微微眯着眼睛停了许久许久。
周围宫人屏息凝神看着,像是时刻担忧胡太医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
就在花宜姝怀疑这位老太医是不是已经坐着睡觉了时,忽然见人睁大了眼睛,对着她看了又看,然后才收回手,道:“娘娘可否屏退左右。”
紫云当即皱起了眉头。
胡太医年纪虽大,到底是个男子,单独与娘娘待在一处像什么话?况且这人方才还一副被色相所迷的丑态,如今让她们离开,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众人皆看向娘娘,却见皇后娘娘收回手,抚了抚袖口的褶皱,开口道:“你们都退出去,安墨留下。”
众人只得应是。
大门没关,只一层帘幔隔开里外,隐隐能瞧见里头几人的身影,却是听不见声音。
安墨站在花宜姝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胡太医,心不住点头,嗯,年老体衰,她一只手就能打败他!
胡太医也看了看安墨。
花宜姝道:“这是本宫的心腹,没什么她不能知道的。胡太医有话便直说。”
胡太医又细细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娘娘可曾服用过一种能滋养容颜,却于子嗣有碍的药物?”
在胡太医要求屏退左右时,花宜姝就已经有所猜测,闻言她打量着手上一段时间没修剪的指甲,面不改色道:“没有。”
“不可能!”胡太医却是激动起来,一脸笃定,“娘娘一定服用过,这种脉象老臣看了好几年,绝不可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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