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黑得格外早, 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片阴云沉沉压在城头,似乎须臾之间便要将城墙压垮。
曹顺子、紫云和彩云在李瑜面前跪下,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诉说今日发生的一切,李瑜沉默地听着,片刻后随从牵了马过来, 他跳上马背一扬鞭子,在城门守卫惊诧的呵斥冲入了城……
宣政殿,崔太后等人已经拟好了诏书, 这封“皇后自请下堂”诏书由在场宗亲和大臣传阅过一遍, 确定再没什么纰漏了,便要发往栖梧宫,却不想这道诏书还没走出宣政殿, 宣政殿的大门突然被人轰开, 这扇沉重的朱漆镂空大门,此时仿佛两张薄片子,在那股巨力下撞上墙壁,又不住来回拍打了好几下才停住。
殿内众人皆吓了一跳,怒色还未显现, 就看清了出现在门外的人影。
崔太后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胆大包天轰开殿门的竟然是李瑜!
他一袭霜色箭袖蟒纹长袍上沾了草屑和灰尘,滚白边玄色云纹披风垂落到满是黄泥的皂靴上, 浑身上下都是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而来的疲惫和风尘。
然而他的双目却是极亮, 像是蕴着两团暗火,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盛怒。
他的目光在宣政殿内逡巡了一圈,从永郡王等宗室脸上掠过,再落到不由自主低下头的大臣身上, 最后定定看着太后和她手上的诏书。
崔太后面色僵硬,“不是说要五日后才能回京,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弄得如此狼狈模样。”
南下的船只和军队的确要五日后才能抵达京城,李瑜是提前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几个亲信。他问:“这是什么?”
崔太后道:“苦了我儿了。”说着就喊来内侍,要他们服侍天子沐浴洗尘。
李瑜却是动也不动,他目光盯着崔太后手里的诏书,“这是什么?”
宣政殿内死一样的寂静,崔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诏书。”
容色冷漠的年轻天子嗬了一声,“朕还没回来,你们就敢私自拟定诏书,是不是意图谋反,想要将我从皇位上赶下去!”
皇帝这话简直诛心,不单太后,在场宗亲和朝臣都是一脸菜色,连忙解释。
“陛下误会了,我等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过!”
“是皇后!皇后殿下德行有亏,太后娘娘才将我等召集到此,商议……”
“陛下,皇后她……”
静王和孙太傅等人急着要解释,永郡王等人却生怕被抢先,也忙抢着开口,一时间殿内七嘴舌,竟然闹哄哄像个菜市场。
崔太后和李瑜这对母子隔着这帮宗室大臣彼此对望,半晌后,李瑜手一抬,众人不甘不愿地噤声,一下望着天子,又一下望着太后。以皇后的出身,他们商议出来的办法已经是最温和最体面的了,按道理,哪怕陛下回来,他们也该是问心无愧、义正言辞才是,然而当对着天子寒霜一样冷厉的面容时,所有人都不觉心头一虚,仿佛有无形地威严笼罩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于是原本的十分坦荡,也变作了三分胆怯。
李瑜一步步踏入宣政殿,从众人紧急分开的道路间走过,最终停在了崔太后两步开外,他抬手,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崔太后。
他原本就生了一副叫人不寒而栗的相貌,大婚后逐渐柔和的眉眼叫人忘了这位年轻的天子曾经有多阴晴不定,离京两个月,他瘦了许多,面庞轮廓突出,此时又目光冷漠,便越发显得森冷阴鸷,连李锦元看他一眼,也要心惊胆战,更何况是直面李瑜的崔太后。
儿子一天天长大,做母亲的便一日日显得弱小,尤其是儿子头一回用这种目光看待她。
崔太后握住诏书的手不由抖了一抖,但是须臾,她又想起了花宜姝的身份,这个女人将他们母子耍得团团转,如今儿子还为了花宜姝与她生分,太后再也容不得这个小妖精。
她镇定下来,说道:“我儿,哀家是为了你好,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她……”
崔太后话没说完,手一空,诏书已经被李瑜夺了过去,于是她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仿佛被抢走的是她的舌头。
李瑜展开诏书,竟一字一句地读出来,殿内诸人皆是静默,仿佛李瑜不是在读诏书,而是在数着该往他们身上划几刀。
“……好,好得很,趁着我不在,你们就来欺负我柔弱可怜的新婚妻子。”
碰的一声,诏书被狠狠掷在地上,卷轴咕噜呻.吟几圈,死尸一样停住不动了。
之前跳得最高的永郡王此时却不敢吱声,胆怯地缩进了角落里。
邓尚书也低下了头,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肚子里。
其他人也是一片静默,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仿佛忘了之前的振振有词和天经地义。
崔太后却是被激怒了,“皇帝,你这是作甚?今日大家聚集在此,还不是为了你的颜面着想,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以为哀家会命人写下这封诏书?你以为花宜姝是什么人?她压根不是花家女,她是岳州花楼的妓子,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用卑鄙手段冒认了花熊之女的身份,哄骗得你团团转,若不是为了你,今日我早将她杀了!缘何要……”
“朕早就知道!”
天子话音落下,众人都被惊动,崔太后的话也骤然停住,震惊地看着他。
面对众人的目光,李瑜神色不变、吐字清晰,“朕早就知道她不是花家女,因为是朕将她记在花熊名下,是朕认下了她。”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天子,嘴巴微张、神色呆滞,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得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内石柱间回荡……
***
太医院
太医院有房舍供当值的太医过夜。
今日不是胡太医当值,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留在了太医院,此时正点了两盏灯火,伏案书写医案。皇后娘娘身上余毒清得差不多了,幸好她是个聪明孩子,吃的美人魂不多,以胡太医的经验,她至多吃了两三年,幸好如此,一切都来得及。
想起皇后娘娘问起子嗣骨肉时的模样,胡太医微微佝偻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自从见到皇后娘娘起,胡太医便心知一切与从前不同了,他要好好保养身子,尽量活得更长一些,将来娘娘的子嗣还用得着他哩。
胡太医不觉咧开了一个笑,打算写完这一页便早早歇息,忽然间窗户哐啷一声响,一个人影滚了进来。
胡太医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举灯查看,就见那人影起身凑过来,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安墨。
安墨:“胡太医,花花的身份被发现了……”
灯下纤细的女子身影不住开合唇瓣,胡太医怔怔看着她,好半晌后,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快,带我过去。”
***
死寂许久的宣政殿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崔太后厉声道:“你撒谎,哀家不信!你是天子,当着这么多人,就为了维护那个女子,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为她开脱!”
李瑜神色冷漠,“当初在岳州,是朕亲自交代曹得闲周全此事,你不是已将曹得闲关押?自可去问他。”
崔太后那已经生出细纹的双眼震颤地盯住李瑜,她仍然不敢置信,心却明白,她这个儿子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也不屑于撒谎,所以,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这个母亲!
其他人也是悚然而惊,这么说,天子早就清楚一切,他对花宜姝竟然深爱至此,甚至为了让心爱的女子登上后位,早在江南时就一直在为她铺路,而他们却自以为是,不单拆穿了皇后的身份,还自作聪明地要保全天子的颜面……永郡王和邓尚书这下缩都更深了,只觉天地昏暗、天塌地陷。
李瑜没有撒谎,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花宜姝不是花熊之女,也的确是他交代曹得闲隐瞒此事,但花宜姝真正的身份,他最初并不知情,后来哪怕醒悟被骗,情谊已经早就遮天蔽日,比云还高,却又一见即明,比水更清,掩盖又洗清他所有的不快和疑虑。
跟花宜姝在一起,他觉得无比快活,他乐意用这句话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算计,花宜姝清清白白,他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她的出身去伤害她!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生身母亲!
李瑜对上崔太后的目光,半步不退。
崔太后失望至极,她根本想不到寄予厚望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指着他骂道:“你如此、如此……竟然跟你那个父亲一样!贪图美色、昏聩愚顽……”她惨然笑起来,“枉我以为赢了,却不想又是一个刘贵妃叫我栽了大跟头!”
李瑜勃然变色,“不要将我们和他们作比!他们不配!”
崔太后目光冷漠,“晚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此事决计无法隐瞒,你待要如何?你还敢让她做皇后?哪怕你不怕天下人耻笑,难道还不怕朝臣非议,不怕列祖列宗?你看看他们,有哪个心里不在骂你。”
宣政殿内诸人低下头,只恨不得就地消失。
然而他们眼睛不看,耳朵却闭不上,殿内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而后他们听见天子冷沉的声音响起,“开宗庙,我自去谢罪。”
李锦元心头一挑,忽然看向李瑜。
这、这是打算在宗庙众位先祖面前,受鞭笞之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迟到了,明天双更,真的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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