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那日一事,奚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竟然还能被自己窘迫到想要原地离世。
认错了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发现祁朔似乎对她那些事情从头至尾都一清二楚。
可是都这样了他居然还应了赐婚,当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这些话奚蕊只是心中暗自腹诽,好不容易囫囵揭过这页,她断然不会自讨没趣地再去提那些旧事。
她相信只要自己装作无事发生,镇定自若,便能同以往一般好好生活着。
秉持着这般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的精神,她决定乐观地面对太阳会从东方升起的每一个明天
碧空万里,天高云淡,盛夏的暑热在这倾洒满地的日照下呈现了个十足。
奚蕊在这无所事事的日子里终于找到了另一番乐趣。
她发现做糕点要和做胭脂一样令人愉快。
“夫人,您要不再想想?”
看着她在桌案上摆弄一堆器具的阿绫是十分后怕,那日烧黑了半个厨房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奚蕊蹙眉不以为然:“对我有点信心,嗯?”
她曾经制过花露胭脂,也是胭脂中最难的一种。
需要先拧出花瓣中的红色汁液,再辅以香露置于小炉中微火细蒸,最后取上层凝露后阴干雕刻成膏,便成了市场上镌画肆意的各种花露胭脂。
而大部分糕点所需要的不过是那手艺形状,以及火候得当,这方面倒是同制胭脂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了上次经历,奚蕊多少也算有些自知之明,这次想要尝试的糕点种类倒是没再和烤炸之类挂钩。
她将满头青丝用一根玉簪挽于头顶,又用襻膊卷上袖子,伸手便开始试探着去捏那面团。
“文茵还没回来吗?”奚蕊摆弄着手中物什问道,“你们这几日去江府可还有发现什么异常?”
虽说那天给江父留了些银钱,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便遣她们两人时不时的去江府瞧瞧,若有需要也能及时帮些。
阿绫摇头:“未曾,江大人的伤有了大夫看顾已然好了许多,昨日还叮嘱着我们莫要再去了呢。”
奚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倒是想唤江予沐来国公府聚聚说些体己话,可如今祁朔在府中,她不如先前那般自由,便搁置了下来。
而今听闻江父好了许多总算是有了片刻心安。
思及此,她无意地用手撩了撩微垂的发丝:“那便好,你们暂且别让阿沐见着,对了,我听说锦和楼又新进了些黛蓝锦缎,也给她送匹过去吧。”
说不准还能让阿沐开心些。
阿绫见她那沾了半张脸的白面灰忍俊不禁:“知道了,夫人。”
当天奚蕊一时兴起,做了几大盘形状各异的蒸糕。
虽说不至于难吃,不过毕竟是初次,用料什么的难免有些偏差,而且外形还稍微粗糙了些,所以肯定是不能给祁朔送去的。
但浪费行径也是不可取,是以,她唤来德叔,将这些往下分给了下面的小厮。
后来,他们吃了三日甜糕。
而那没有提醒奚蕊脸上沾了面粉,导致她路过祁朔书房被他唤来议事的一众将领瞧见后掩面而逃的罪魁祸首阿绫,更是连吃了四日。
整个国公府都腻了。
江府。
厚重的草药之气萦绕在狭小的内室之中。
而那本该因腿伤卧病不起的江父此事却倚着躺椅轻抿浅茶,丝毫没有重伤未愈的虚态。
“那个臭丫头还没来?”他随口吐掉沾染在唇边的茶叶,下压的眼尾中满是不耐。
“儿子早先便说三妹嫁入侯府后恐是难以管教,如今竟是连爹的话都敢不听了。”一旁的江烈跟着蹙眉附和。
江父撇撇嘴还想说什么,忽地传来了前厅丫鬟的声音。
“世子妃来了——”
江父面色骤变,赶忙起身卧躺到了床榻之上,又命小厮将室内的药气扇地更浓郁了些。
江予沐来时便是见着自己爹爹这样一副面无人色的模样。
她刚想开口便被江烈阴阳怪气噎了一句:“三妹还知晓爹爹躺在床上啊,我还以为三妹入了侯府便忘了我们江家。”
江予沐眉头微蹙:“大哥这是什么话,我如今已是嫁人之身,出府本就不易”
江烈冷哼:“惯会寻些托辞。”
江予沐面色白了白,不想再做解释:“爹爹的腿为何还是没有好转,前几日不是请了郎中?”
“郎中有什么用?不过是讹人银钱罢了!哎我这腿”江父面色惨白着瞪了眼江予沐。
她抿唇顿了后面话头,见状也多少明白眼前之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大哥又欠了多少钱?”
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戳破这层窗户纸,江父有片刻不自在。
江烈正欲反驳便听江予沐继续道:“就算是欠了钱也不该拿爹爹治腿的银子去抵债”
听她并未察觉爹爹装病,江烈底气又回来了些,于是轻嗤着打断她:“哼,说的倒是轻巧,你在侯府倒是攀上了高枝,如今倒是来教训起了大哥来?”
“我不是”
“予沐啊,也不是爹爹说你,只是你看如今我们江家这般艰难,你大哥二哥尚未娶妻,又没有谋到个什么好差事,全靠爹爹一人俸禄过活,你母亲身体也不好,爹爹如今无法上职,你在侯府锦衣玉食自是你的福分,就是若有闲暇也当对娘家帮衬一二。”
江父的话带着语重心长,江予沐听着心中极其不是滋味。
大哥二哥没有谋得好差事也是因为他们学识过浅,饶是世子想帮也有心无力,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见江予沐缄默不语,江父转动眼珠又看了眼江烈,江烈得到示意悄然点头。
“三妹,世子那般有权有势,要些银子,通融通融还不是你吹吹枕边风便能”
“不可!”
闻言江予沐蓦地打断,这种利用行径被江烈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使得她脸一阵青一阵白,就好像自己是什么……
待到回过神来江予沐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
她抿了抿唇,声音软了许多:“世子世子他琐事繁多,况且爹爹的监正一职便是多亏了他的提携,世子待江家早算仁尽义至。”
她又如何再能开口去叨扰于他?
江烈倒也不恼,试图说服她:“这便是三妹狭隘了,世子既然会帮衬爹爹一次,便是因为待你看重,既然看重为何提不得?”
江予沐却十分坚定:“此事大哥莫要再议了。”
被这般拒绝的江烈面色无比难看,手指蓦地指向她:“你简直——”
“大哥!”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紧接着江予沐便觉眼前一暗,身子就被挡到了来人身后。
江武身形魁梧,虽说比江烈小上几岁,但二人相对而立却是不占丝毫下风。
他的衣摆上还沾染着未曾拍落的尘土,高束的发髻也有些泥尘,出口声带着疾步的气喘与不悦。
“何必为难三妹一介女子?”
被这般质问的江烈颇觉难堪,又想到刚刚碰壁,火气更甚:“一介女子?她才不是什么寻常女子,我们三妹现在可是高高在上的安阳世子妃,父兄都快叫不动她了!”
江武冷笑:“大哥有这心思不如和我一同去码头卸货,也比在这儿干说地好,好歹能得几个铜板去还你那赌债!”
“你——”
“咳咳”
“爹爹。”江父握拳抵唇猛咳几声,引得剑拔弩张的二人终于侧眸。
他抬眼,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予沐现在是世子妃,一言一行皆是有婆家看着,确实不比在闺中自在,为父能理解。”
爹爹的话让江予沐怔神片刻,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为她说话。
可下一句却让她再次浑身冰冷。
“不过前几日你的那手帕交,哦,就是嫁给辅国公的那个大理寺卿幺女奚蕊,还派了人过来探望为父,送了些银钱,为父当时百般推脱都无法拒绝,哎,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江父的状似无奈落入僵硬在原地的江予沐眼中好半响都未找到自己的声音。
蕊蕊派人来过江家?
“对了,她的侍女还说若江家有需要也可帮衬一二,为父自然是没有答应,不过这件事为父还是觉得那国公夫人更为实在,予沐确实交了个好友。”
“爹爹此言何意?”
江父叹:“若予沐为难同世子诉说,其实这国公夫人也不失为能救江家于水火之人,先前客气着拒绝便是想来问问你”
爹爹的话分明没有丝毫强硬,却让江予沐感受到了无形的威胁。
江父还在感叹着什么,但后面的话江予沐再也听不清。
她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几欲站不稳脚步,头皮发紧,握拳的掌心指甲陷入肉中,嘴唇开始不自主的哆嗦。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蕊蕊知晓这些事情。
“三妹?”江武担忧地望了眼面色如土的她,他心思粗大,自是没察觉江父话中有话。
袖中紧攥成拳的手握紧又松开,江予沐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家里的事女儿会会去想办法的,女儿虽同奚蕊交好,但祁公爷性子阴晴不定您也是知晓的,爹爹还是莫要麻烦国公夫人,若是惹了公爷不快,恐是得不偿失。”
江父自然是明白其中利弊。
他不敢惹祁朔那尊煞神,若非如此,在奚蕊派人来的第一天便不会那般客气着拒绝了。
而目前他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说完这些,江予沐再也待不下去:“时辰不早了,女儿先回侯府,爹爹莫要再推拒郎中医治,大哥也少赌些罢。”
语毕她颔了首,随即双手拢在袖中便朝外走去,一向遵规守矩的她此时发髻上的步摇竟都因着疾步摆动起来。
待到坐上马车,江予沐终于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她咬着唇,强忍着快要崩溃的理智,盘算着要绣多少绣品才能卖到能还债的银子。
可当回了府听到奚蕊又遣人送来了新缎后,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
江予沐手指颤抖地抚上新缎后夹着「阿沐要平安喜乐。」的字条,明明是想要弯唇,可那泪水倏得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
她记得年幼时家中虽不算富裕,却也算平淡且幸福,大哥二哥会带着她去郊外游玩,爹爹官位甚微,也只有些小贪,绝对不至于同现在这般索求无度。
所以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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