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刚从长秋宫踏出时,便见到不远处的天际传来若隐若现的火光。
她心口一紧,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加快脚步朝宫门走去。
而此时此刻,平常祁朔等她的地方空无一人,奚蕊心底的不安更甚。
城门距离宫门并不近,但那方的混乱已然有蔓延到这里的趋势。
“应风。”
“属下在。”
她看着四处逃窜的百姓,瞳仁微颤:“这是发生了何事?”
应风顺着火光传来的中心看去,瞧见那熟悉的火焰射击方式,对于他这种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之人并不陌生。
他皱眉,有些犹疑:“回夫人,那似乎是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
这个名字奚蕊并不陌生,当初南下见祁朔调查洧水时,他便同自己讲过洧水不仅可以用以家用油灯,更可用在战场,作为大面积厮杀的武器。
可这样危险的东西同火铳等物一样,只有朝廷军队才可使用,那么现在是
思及此,奚蕊攥紧了拳:“先回府。”
萧凌逃出京都之后并未直接前往南平城,而是一路南下,寻着江予沐被送走的路径行至南平城之前的村落。
她当时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定是要寻个安全的地方请大夫来看上一番。
“世子爷,世子妃她”在外看守的侍从见萧凌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上前的话欲言又止。
闻言,萧凌脚步微顿,拢在袖中的指甲几欲陷入掌心。
“她怎么了?”
见他如此戾气横身,侍从不敢不答:“世子妃的孩子没有……保住。”
闻言,萧凌倏得咬紧了牙。
可见过了她那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机的模样,此时此刻,只要她活着,旁的事都无关紧要。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撩开门帘然后大步朝内走去。
素白床幔后女子消瘦的身影若隐若现,他逐渐放慢脚步,似是怕惊扰到她。
可手指轻轻撩开床帘的瞬间,入目所见的却是女子空洞的双眸。
萧凌呼吸一滞,强压着心口的痛意,坐到了塌边,欲执起她交叠在小腹的手,却被躲开。
他敛眸瞧着落空的掌心,声音微颤:“予沐,孩子还会有的。”
闻声,江予沐的瞳仁终于动了动,她惨白着脸,面无表情:“是你杀了我二哥。”
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萧凌胸腔收紧:“予沐,我们不谈这些。”
语毕,他再次想要握她的手。
啪——
江予沐颤抖着指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拍开了他的手背。
“别碰我!”单薄的身子因着剧烈喘息战栗不止,她好似一张随时都要破败的纸,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倔强。
萧凌被她充满恨意的眸子刺痛了双眼,不安与忐忑翻涌,最后又变成愤怒。
他不顾她的意愿强拽住她的腕,咬牙切齿:“你是我的妻!”
“滚,你滚开——”她像是疯了般挣扎,又被他死死地拽入怀中。
“江予沐,你只有我!”男子仿佛从喉中挤出的字眼声声落在她的耳畔。
听着熟悉的话语,她愣了愣,又忽地笑了。
干涸的眼里却没有半滴泪珠,江予沐笑得身子不停的颤抖。
“哈哈哈”
感受她的异样,萧凌只觉不对,一把将她拉开,只见殷红的血迹从她唇边溢出。
他瞳孔蓦地放大,眼疾手快地出手卸掉了她的下巴,这才使得她没有咬断自己的舌头。
抱着她的手臂战栗不停,萧凌眼眶赤红:“大夫,快去叫大夫!”
猛火油柜的威力要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怖。
整个京都被烧了大半,驻守的军队倾巢出动,却因不知萧凌手中究竟有多少火器,亦忌惮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是以,并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所过之处,若非知晓这是大丰的都城,还以为是边境哪处被侵略的村落。
奚蕊看着不过半日便成断壁残垣的都城,心中骇然极甚。
祁朔数日早出晚归,连带着被猛火油柜扫射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
奚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知现在不能去打扰他,可担忧之际,又想为他做点什么。
于是她开始试着用自己的嫁妆以及崔家的人帮着镇北军一道赈灾。
好在崔家开设铺子的地面没有遭此殃灾,又因着这段时间愈发扩大了铺面,人手多了许多,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吃力。
更何况镇北军从那日开始便集中人马抢救伤员,重建屋舍,奚蕊他们能做的倒也不算最为困难之事。
“夫人,这几日为了帮助修葺房屋,您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了。”
文茵手持账本,看着那被变卖了七八成的嫁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要知道夫人从前可是买个胭脂都要抠抠搜搜算上许久,然后选个削价之日去抢买,可现在却
她们也知夫人忧思甚多,又担心公爷,这才动了自己的嫁妆,但也该有个度才是,再者,这种事本该朝廷拨款。
“无妨。”奚蕊手臂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翻动着账本打了个哈欠。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日没睡好了,若能出点微薄之力让祁朔轻松点,这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就那日去宫中听林知眠所讲,国库空虚要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若非镇北军在北境驻守之时自己开荒种地,恐怕都不足以维持同匈奴征战的粮食。
裴益川的筹谋,从先帝在时便已然一步步的埋下了伏笔。
只是萧世子又是为何?
想到被萧凌一道带走,生死不明的江予沐,奚蕊就觉得心痛得厉害。
如今安阳侯与安阳侯夫人已然入了天牢,不日便会以造反的罪名处死,可看萧凌的反应,好似根本没有管顾他们的意思。
而她可怜的阿沐甚至还怀着孩子……
“若我的嫁妆不够,便去寻德叔,看看府中产业可否匀些出来。”
文茵点头:“是。”
吩咐完了接下来的事,奚蕊捏了捏眉心,就在她撑着下巴快要睡着时,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
她跟着起身朝外走,快要绕到前院时这才发现是书房里议完事的各路将领。
“末将见过夫人。”
“末将见过夫人。”
见是奚蕊过来,一众男子纷纷驻足朝她行礼。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她愣了愣,随即笑着浅浅颔首。
各位将士亦颔首,然后便欲离开,倒是最后的一个小将士忽然落了队。
“你小子看什么呢!”忽而一威武的将军一巴掌拍到了那少年的后脑勺。
少年哎哟一声,如大梦初醒,眨了眨眼睛,耳根不可抑制的红了:“抱抱歉”
他摸着脑袋,眼神飘忽不定,朝奚蕊鞠了个躬,遂急忙跟着大部队离去。
在将军面前走神确实太过分了,可那姑娘在笑诶
奚蕊没有再停留,示意阿绫跟上便提着裙摆榻上了书房的台阶。
在即将进入房门时,她接过阿绫手头端着的托盘,继而往内走。
祁朔长发半束于顶,修长的骨指擦拭长剑,而在一侧摆放着他素常征战的铠甲。
奚蕊心漏跳了一拍。
从前甚少见那些军营的将领来府中,可自从萧凌逃离京都,他们便来得十分频繁,而今日又见祁朔取出铠甲。
若她没记错,上次见到这身戎装,大抵还是她赶忙着拒婚时,在大街上见他凯旋还朝之时。
直觉告诉她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但她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到了他跟前。
奚蕊敛着眼皮,就像以往每天晚上来给他处理伤口一样,刚想要为他卷起衣袖,突然,覆盖上他手臂的手腕被人抓住向前一带,随即整个人便落到了男子的怀中。
祁朔就这样轻轻环着她的细腰,微垂着头,下颚抵住她的发顶,享受着这片刻安宁。
“该给你换药了。”
奚蕊轻轻扭动腰身,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出声,可换来的却是揽在自己腰际更紧一点的力度。
他喂叹着蹭了蹭:“让我抱会。”
他如何不知眼前小姑娘默默地在做些什么,瞧着眼底都乌青了不少。
“先前不是说了,国公府的东西便是你的,怎么还用自己的嫁妆?”
奚蕊听言轻笑了声,从他怀中仰起头,潋滟的杏眸弯起:“你的是我的,那我的自然是你的。”
祁朔微愣,又听到她继续说:“所以还分什么你我呢?”
趁着他愣神的当头,奚蕊从他怀中退出,然后取过一侧的纱布与药膏,便想为他上药。
那日萧凌使用猛火油柜脱身,伤及了许多无辜百姓,倘若不是祁朔率领镇北军及时援救,恐怕死伤更加惨重。
而也正因如此,他的整条右臂都受了很严重的烧伤。
奚蕊初见时强忍着泪意才没哭出声,可饶是过了几日,再见时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尖。
“疼吗?”她轻轻点涂着狰狞的伤口,边吹着气,状似无意地问道。
祁朔任由她扯开自己的外衫,又卷起中衣的袖口,垂眸缱绻:“不疼。”
奚蕊听着响在耳畔的柔音,心口泛涩。
“你”
“我”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止住,奚蕊缓缓抬眸,对上他宛若星辰的黑眸,浅笑:“你先说。”
祁朔摩挲着她的脸颊:“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
虽然早有猜测,可当真的听到时,奚蕊还是感觉呼吸一滞。
“嗯。”她微阖眼帘,极力稳住声线,“去多久?”
“少则数月。”
战争向来残酷又充满变数,他没有往后说,她也没有往后问。
“那我等你回来。”奚蕊垂头多眨了几下眼睛,将那快要溢出的水汽憋回,然后倏然抬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方才来时见着你手下似乎有个小将军,很是意气风发呢。”
祁朔闻言狭长的眼尾眯起,单臂一收将她提起,又落座到桌案上。
他倾身捏起她的下颚,啄了一口:“是吗?”
感受着他的不悦,奚蕊莫名有些心情好,她侧头颔首:“是呢,看上去似乎和我差不多大的样子唔——”
不待她说完,便觉脸颊一紧,男子有力的指节掌控着她的脸,然后便是唇齿相接。
手臂收紧她的细腰,掌心顺着脊背往上攀爬,他的吻带着些薄怒的撕扯,却也不至于将她弄疼。
奚蕊半搭着他的肩膀,又怕他撕裂的伤口,遂不断往后退,终于听到一阵劈里啪啦声,案几上的笔墨纸砚被洒扫了一地。
“呼”她低头大口喘着气。
他还想接着吻她,却被她一把忽地按住了唇瓣。
奚蕊鸦羽颤抖不止,与他稍隔了些距离,可眼底还有氤氲的雾色,连带着开口的声音都有喑哑:“我其实其实是想问,我家夫君还是小将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呀?”
小姑娘轻软的声音响在耳边,祁朔眼前倏得闪过一片刀光血影,以及浑身血污的自己。
他愣了愣,又低笑:“怕是要让你失望。”
那时的他只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可没有她想要的意气风发。
“不会的。”身前小姑娘卷长的睫毛隐有湿气,她歪着头,红润的唇瓣开合,“夫君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个盖世英雄。”
语毕,她腰身抬起,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与此同时,双手顺着男子精壮的腰线往下。
啪嗒一声,暗扣与蹀躞同时落地。
祁朔的眼神暗了暗,伸手压住了她不断作乱的小手。
奚蕊知道他要说什么:“何时出发?”
“卯时。”
果然,她就知道。
压抑许久的泪意在得到肯定答复时终究控制不住。
水汽溢出眼眶,她蓦地抽出被他压住的手,复而学着他素常的模样,咬住了他的耳垂,又轻轻呼气:“要我。”
感受到男子遽然僵硬的身子,她更加变本加厉。
奚蕊知道他如此轻描淡写的‘离京一段时间’代表的实则为平复叛乱,以换大丰安稳。
她也知道自己作为大丰战神的妻子,最不应该有的就是想要留下他的私心。
家国大义面前,他这样的男子不该、也不能被儿女情长左右。
她太清楚这些道理,可清楚与做到却又是两种情形。
当年镇北军凯旋还朝,她以为所有征战都已经结束,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还会出现内乱。
亦不曾想,当初那个她害怕如斯的镇北军首领,如今成了自己心尖上的人。
只是她依旧害怕,害怕他会受伤,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奚蕊被祁朔从桌案带到旁边的软榻,又握住她的双臂翻转着换了个位置。
她咬着他的肩背不停地小声啜泣,是难捱,也是心疼。
好在可以趁此机会没那么明显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还有自己舍不得他的那一点点私心。
“我我没有喝避子汤了。”
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声音微不可闻,却使得祁朔在最后一瞬骤然撤离出身。
他单手撑在她耳边沉沉地呼吸,嗓音晦涩:“什么?”
奚蕊咬着下唇亦有些气息不稳,她闪动眼睫,偏过头,小声嗫喏着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没有喝避子汤了“
说着,她又勾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想要继续,却不想被他抓住了手腕,然后扣在了头顶。
“你已经很累了。”祁朔敛眸,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方才他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节奏,他太了解她的身体,此时此刻,当是累极了。
可奚蕊却摇头,蜷缩的脚趾勾住他的,脸颊红到快要滴血,却亦有着自己的坚持。
“我不累。”她努力凑上他的下颚,小巧的贝齿慢慢撕磨,“我想和你有个孩子”
祁朔浑身一震,手掌不自主地收拢:“为什么?”
奚蕊朦胧着双眼,轻声道:“因为我好喜欢你”
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闪动晦涩的光影:“蕊蕊。”
“看着我,再说一遍。”
她闪动眼睫,似是要沦陷在那深不见底的墨瞳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推开了他,然后翻身将他压下。
“我好喜欢你。”缓缓坐下时,奚蕊拧着眉,眼里泪光闪动,可却是笑的模样。
“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像你,也像我的孩子”
祁朔听着她一字一句,炙热的瞳孔开始翻涌。
突然腰间的手掌收紧,同自己缓慢的速度不一样,奚蕊感觉小腹蓦地一酸。
“真要命。”男子咬牙低语着。
下摁的力度使得她难抑地轻哼,又扬起脖颈。
她曾以为生育将是自己终其一生都会抗拒的事,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如果对象是他的话,亦没有什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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