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果然就在这时,陆氏冷声开了口:“我根本没让玦儿给阿瑶送过什么裙子。当日玦儿命徐嬷嬷送去的,只有那套嫁衣和一些阿瑶喜欢的京中吃食。”
桑玉妍脑中轰隆一声巨响,脸色瞬间煞白。
陆氏!她竟是在故意挖坑给她跳!这说明……这说明她方才根本就没信过她!
意识到这一点,桑玉妍顿时四肢一僵,整个人如置冰窖。
“你说四个月前你意外摔伤头部,忘记了许多过去的事,可送嫁衣这事距今不过三月。”陆氏声音不大却凌厉得像是能刺穿人心,“莫非你这伤不但会让你忘记过去的事,还会让你连失忆之后发生的事也一并忘记?”
桑玉妍……桑玉妍哑口无言。
陆氏手段太过老辣也太过出其不意,饶是她心机再深反应再快,此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贺兰玦见她白着脸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解释的话,看向她时一直充满信任的眼神,终于也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所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根本……根本就不是桑瑶……”
“不,我、我是,我是桑瑶!我方才、我方才只是因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心里太乱了,一时没听清母亲说了什么!”巨大的惊恐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桑玉妍用力抓住贺兰玦的袖子,眼泪因为恐惧涌了出来,“夫君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是桑瑶!”
贺兰玦脸色青白交加地盯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完全说不出话。
他很想继续信她,可他不是傻子。
那嫁衣是他特地命徐嬷嬷亲自交到桑瑶手上的,还有那些吃食,也是桑瑶以前吃过后十分喜欢,特地写信给他夸过的。这事发生在她失忆之后,如果她真是桑瑶,怎么会是刚才那样的反应?
“够了!此事我一定会彻查清楚!我亲定的儿媳是我闺中挚友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冒充的!”
陆氏心里其实早已有定论,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桑玉妍这般巧言善辩,加上她也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这才故意顺着她折腾到现在。眼下见桑玉妍终于失去镇定露出马脚,她彻底没了耐心,起身就厉声吩咐紫荷,“把她给我押回青竹轩,真相水落石出前,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不!母亲,母亲!”桑玉妍慌忙之间,又哭着去扯陆氏的衣裙,“我真的就是桑瑶,您若不信,可以马上传信请我父亲前来,他总不会与我一起欺骗于你们——”
此时此刻,远在淮扬的桑明海就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
然而……
“不必劳烦岳父前来,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淮扬。”
贺兰玦哑着声音艰难吐出的一句话,骇得桑玉妍心下一颤,脱口而出:“不!你不能去!”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好半晌,贺兰玦才深吸口气闭上发红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爹可以来,我却不能去?”
因为淮扬城里认识她和桑瑶的人太多了,贺兰玦只要拿上她的画像随便找个人打探两句,就能确定她的身份。
众口悠悠,她也没法再说他们是被人收买的。
桑玉妍想到这,脸上血色尽失,人也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败露已成必然,不管她再怎么狡辩,都不可能改变了。
仅仅是因为贺兰蓉一场幼稚的报复,仅仅是因为陆氏一句看似寻常的试探,竟就叫她和她娘这么多年来的谋划毁于一旦!
桑玉妍不甘至极的同时,整个人几乎要就此崩溃。
但,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认输!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桑玉妍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疯狂转动大脑,好半晌,她终于认命似的抬起了头:“因为我父亲会为我遮掩,其他人不会。”
她惨白着脸苦笑一声,终是声音嘶哑地松口道,“是,金兰她们没有说谎,换嫁一事是真的,我确实不是桑瑶……母亲,夫君,对不起。”
见她承认,陆氏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难看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儿八经迎娶进门,连日来恩爱有加的美娇娘,竟真的只是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贺兰玦也被这个荒谬可笑的事实打击得忍不住后退一步,眼前发黑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陆氏的心机手段远比桑玉妍想象中厉害,她心知事已至此,陆氏也好,贺兰玦也好,都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辩解,她也知道自己若再死鸭子嘴硬下去,只会耗光他们所有耐心,于是最终,她选择把所有黑锅都扣在桑明海头上。
“金兰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我娘带进桑家的女儿桑玉妍。但今日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桑明海的主意,并非我个人所愿……自古婚嫁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曾拒绝过父亲代姐出嫁的提议,可父亲说大姐姐性子跳脱又不喜规矩束缚,怕她嫁来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会处不好与府里众人的关系,甚至是得罪贵人,给娘家带去灾祸。可他又不愿失去与伯府结亲的机会,所以就让性子更沉稳,也更擅长与人交际的我替大姐姐出嫁。”
“为此一年前他就让我模仿大姐姐的字迹,假装成大姐姐跟夫君通信,还特定将我与大姐姐出阁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我原本是不愿意的,这是大姐姐的母亲给她定下的婚事,我无意也从没想过要抢,可父亲根本不许我拒绝,还说我若是不肯配合,就将我嫁给一个大我四十岁的老瘸子……”
想着只有把锅都扣在桑明海头上,让贺兰玦相信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欺骗于他,她才有一线生机,桑玉妍没再做任何狡辩,很是干脆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付出这么多心血才成功嫁进广安伯府,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哪怕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给贺兰玦做正妻,她也要留下来!否则她这么多年的筹谋,岂不都成了笑话?!
想到这她狠下心,把自己的母亲柳氏也拖了进来,“我娘也劝我,说我这么做是为家里分忧,还说我在桑家的身份本就尴尬,如今父亲有意抬举,我不能不识好歹。我虽心中不愿,可实在无法违抗父母之命,只能照做。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事情会败露,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
她边说边落泪,神色可怜又无助,将一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只能被迫听从父母之命去做违心之事的弱女子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贺兰玦听得怔住,脸上的铁青之色不自觉消退了一些。
见多了后宅手段的陆氏却不吃这一套,她眼皮一掀,冷笑出声:“你说你都是被逼的,可我看你杀人灭口的事做的挺利落啊。”
贺兰玦脸色又是一僵。
“那不是我的意思!”知道自己绝不能给性格正直端方的贺兰玦留下心狠手辣的印象,桑玉妍忙白着脸急声解释,“那是碧云,是碧云自己的主意!她是我父亲派来盯着我的人,我根本指使不动她!还有金兰,她原是大姐姐的贴身丫鬟,父亲为了让人相信我就是大姐姐,才让我哄住金兰,把她一起带来。可金兰不知这是父亲的主意,一直以为是我和我娘谋划了此事,竟以此为把柄威胁于我,逼我给她开脸。我心中不愿,本想找借口打发了她,可碧云怕她出去乱说坏了大事,就自作主张地对她下了手……这事我一开始不知情,真的不知情!不信你们问碧云!”
一旁刚被松绑没一会儿的碧云:“……”
她实在没想到桑玉妍会把她推出来,但想想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柳氏救回来的,如今还给她们母女也是应当,便还是忍着惊愕与难过,配合地装出了一副惊慌失措,欲盖弥彰的样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事跟老爷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可是他亲生的女儿,你说他非要把大小姐这么好的亲事塞给你这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这话传出去谁信啊!”
见她配合自己,桑玉妍赶哭紧道:“亲生的又如何?大姐姐性子骄纵,素来喜欢顶撞父亲,与父亲对着干,尤其是我娘进门后,大姐姐一直视我与我娘为仇人,为此没少与父亲闹。就我们出阁前一阵,她还把弟弟宝康推下假山摔断了腿,父亲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夫君,母亲,这些事你们一查就知,我真的没再说谎了!”
碧云一副慌了手脚的样子:“你、你这个白眼狼,老爷对你这么好,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却这样回报他……”
陆氏见此面色黑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
虽然这整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桑玉妍是不是真的是被迫的,尚有待商榷。但桑玉妍这番解释至少能证明一点:桑明海对换嫁这件事,确实是知情并且支持的。不然她不会也不敢一直让她派人去请桑明海来证明她的身份。
想到这,陆氏心中恼怒至极,这桑明海把她当什么人了,竟敢这般糊弄于她!
不过,她冷眼看向桑玉妍:“再如何桑明海也是阿瑶的亲生父亲,就算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觉得阿瑶性子跳脱不适合嫁到伯府,可又何至于毒哑她的嗓子,把她换嫁给一个猎户,如此狠毒地遭践她一生?”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桑玉妍急中生智解释道:“父亲只想用此事磨一磨大姐姐的性子,不是真的要把她嫁给那猎户。但我娘……”
她咬着牙狠下心,把柳氏供了出来,“我娘怕大姐姐因此恨上我们,事后再想法子闹到你们面前,就瞒着我与父亲给她灌了药。我也是前几日才从父亲的来信中得知此事的。还有我娘,父亲得知她对大姐姐做的事后大发雷霆,当下就将她送去庄子了。他还说他见到大姐姐时,大姐姐已决定留在陆家与陆湛过日子,只是让我把嫁妆还给她……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屋里看父亲写给我的信,我还留着的!”
桑明海写给她的那封信,重点是敲打她,其次是替桑瑶讨要嫁妆,并没有透露出他是事后才得知真相这个关键信息,所以这会儿就算他真人在场,也是有嘴说不清。
而有这封信做物证,桑玉妍的话就更显得可信了几分。
陆氏让人去青竹轩拿来这封信看了一遍,彻底震怒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桑明海这贱人,竟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来人,马上派人把去淮扬把他给我带来!我倒要看看他生了几个胆子,竟敢这般将我广安伯府当猴耍!”她说完眼眸一转,杀气不减地指向桑玉妍,“还有他这便宜女儿,也给我一并送回桑家去!一颗劣质鱼目罢了,竟妄想冒充明珠入我伯府大门!”
“母亲——不!夫人,夫人!求求你不要将我送回去!”桑玉妍顿时凄声大哭起来,“我已经是夫君的人了,若这般被送回去,哪还有活路?!”
镇北王武将出身,向来杀伐果断。陆氏是他的长女,性情与他极像。先前她是被桑玉妍精心伪装出来的面具所骗,才会将她当成桑瑶百般宠爱,如今得知真相,心里厌恶都来不及,哪还会对她留情,当即就要让人把她拖下去。
桑玉妍见此猛然扯住贺兰玦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哭求道,“夫君!夫君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知道我也是间接害了大姐姐的凶手,可这一切真的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呀夫君!我……我是有错,可我一个生父早逝,不得不在继父家中讨生活的弱女子,如何能违抗得了继父之命?我也不想的啊……”
她的长相温婉秀美,正符合贺兰玦的审美,这般梨花带雨,满脸害怕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又想到她是被父母之命所逼,不得已才做出这些事,贺兰玦忍不住就软了心。但想到真正的桑瑶如今还在陆家受苦,他的良心又不允许他说出替她求情的话。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就此各归各位才是正确的做法。否则对真正无辜的桑瑶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我……”贺兰玦忍着痛苦捏紧双拳,逼自己不再看她,“我会让人另给你安排一个无人知道你过去的去处,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往后你……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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