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而扭曲的怒吼声环绕在天际。
玛尔斯几乎可以说是青铜与火一系的最古老者,对火元素的领悟早已登峰造极,他于盛怒之际以自身灵魂为燃料,点燃了精神之火,这把火不仅将他自己燃尽,也点燃烧伤了弗里西斯。
“蠢货蠢货蠢货!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暴跳如雷的声音从高空还未消散的火光中传来,残破的不成人样的玛尔斯从火光中飞出,被弗里西斯狠狠扔向地面!
看到这一幕,尼索斯面色大变,连忙追向玛尔斯落向的地点。
“你真的以为他在乎你?!他就是个骗子!骗子!”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噤若寒蝉。
这是弗里西斯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暴跳如雷,怒不可遏,而正如无人能理解玛尔斯的突然爆发一样,他们同样无法理解弗里西斯的失态。
但没有人敢笑话他,因为整个天地间都传荡着他的怒吼,属于他的万钧怒火笼罩了整座世界。
那种要将人彻底压垮的威严与愤怒,让众人生不出任何轻视之心,反而越发警惕。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弗里西斯如此震怒,他口中的骗子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空的火焰突然愈发炽烈,就好像铁匠用老式的牛皮气囊往炉火中吹气,一吸一张,粗重的喘气声与擂鼓般的心跳声愈发低沉洪亮。
这一刻就连洛基都在后退。
所有人都下意识远离空中未曾消退反而蔓延开来的火海,他们都察觉到了那压抑而越发浓郁的威胁。
火海中,弗里西斯缓步走了出来,他身上遍布烧痕,龙鳞多处脱落,但那虬结的肌肉和暴突的筋节依旧在告诉众人这具不可思议的身体中蕴含着何等力量。
他的黄金童是酷烈的暗金色,无法压抑的怒火化作实质般的元素潮汐涌荡在他周围。
他没有去管其他人,而是俯视着被尼索斯勉强接住,居然还尚留了一口气的玛尔斯。
“你们忠诚于他,可他何时又需要你们的忠诚?”弗里西斯森寒而凌厉道,“当年他让我做出选择,是由他亲手杀死你们所有人,还是由我杀死他!你们只知道是我背叛了他,却不知道连我的背叛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某种意义上让你们能继续活下来的是我!”
“但你们这群蠢货却什么都不清楚,只觉得我该死!对,我是该死!我亲手杀死了奥菲娜,也杀死吞噬了他,可本该属于我的神罚呢?”
“我背负了背叛的恶名,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你们以为是为了什么?!是族群的延续与传承!而不是那该死的王位!”
“他承诺过我,我不需要背负太久,只需要一些时间,他就会重归世间,结束元素海对现实的侵蚀。”
“但他食言了!他欺骗了我,也欺骗了你们所有人,他就是个骗子!”
“你们这群愚忠的蠢货,就是你们这群蠢货将他推向了神座,让他和龙族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们自诩为他的臣民,却何时真正理解他想要什么,又在想什么?!”
“玛尔斯,你的自以为是依旧如曾经一样不曾有半分改变!”
整个世界一时间都回荡着弗里西斯的怒吼。
所有人都沉默着,哪怕弗里西斯咆孝的语无伦次,哪怕他们甚至分不清弗里西斯究竟是在咒骂玛尔斯的愚蠢,还是怨恨那人的食言,又或是嘲讽玛尔斯等人的愚忠……
但属于他的那份积攒多年的怒火,却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夏弥童孔骤缩,震惊地望着弗里西斯的方向。
她无法分辨弗里西斯此刻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又找不到弗里西斯此刻编造谎言的理由。
】
如果真如弗里西斯所言,当年那场叛变,实则是他的“自导自演”?!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脑袋一时间嗡嗡作响,恨不得当场给某人打个电话,问个清清楚楚。
元素海对现实的侵蚀又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贵为龙族四大君主,但她依然从未听过这些事,哪怕只是谣言。
历史的真相与她所知的真相似乎出现了巨大的出入,而隐瞒这一切的人是弗里西斯以及他……
夏弥转头看向楚子航,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疑惑,她慢慢摇头,她同现在的楚子航一样茫然而震惊着。
最后她看向了诺恩斯。
当年奥丁掀起叛旗的时候诺恩斯同样在场,夏弥怀疑诺恩斯也见证了更早的那场战争。
但诺恩斯也神色发怔,似乎同样被弗里西斯的话语震慑了。
此时此刻,诺恩斯心中所想着的,是原来今天被往事追赶上的不单单是玛尔斯,同样还有弗里西斯。
弗里西斯的话也带给了她极大的震动。
她没想到当年弗里西斯的叛变竟然是受那人的旨意,他指使弗里西斯背叛自己?
元素海对现实的侵蚀指的应该是循环劫?
他找到了解决循环劫的办法?但又为何要指使弗里西斯杀死自己,然后承诺很快就会归来?
这些往事就像线团一样团在了一起,他们甚至找不到可以顺着向下抽丝剥茧理清源头的线头。
真相就像一团迷雾,他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历史的真相,可他们了解的却只是最外层的谎言。
……
……
直升机掠过一望无际的雪原,路明非单独坐在一架直升机内,和路麟城等人一起回返卡塞尔学院。
他同样听到了先前响彻整个世界的宣言,知道路鸣泽真正归来了。
但他表现的很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路明非静静靠在直升机的窗户上,望着外面的雪景,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澜。
他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权柄赠予了路鸣泽,此刻重归平凡,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至于路鸣泽会如何使用这份权柄,这些全然不在他操心的范围,正如某人所言,随他去做想做的任何事。
他现在不在乎这些,一心只想回到卡塞尔,回到绘梨衣身边。
但有人显然不愿放过他。
“吃吗?”
路明非低头,看着递在他面前的薯片,来者语气很康慨,似乎与他分享美食是展现自己的大方。
“我不喜欢原味的,下次记得换番茄口味的。”路明非瞥了眼上次见面时还在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云云的女人,“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是笃定我没办法对付你是吗?”
“怎么会呢?”女人诚恳道,“我只是有些疑惑,想请你帮我解答下。”
“我没有义务惯着你并解答你的疑惑。”路明非收回目光,澹澹道,“有问题的话就自己去寻找答桉吧。”
“死亡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孤独地活着和不被牵挂地死去。这广阔的世界如果只剩下你我,那就太无趣了……”女人顿了顿,神色认真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是曾经的你说的。”
路明非望着外面,眺望着远方出现的海面,直升机开始驶离雪原了。
“上一次的你不畏惧死亡,你所厌恶的是孤独的活着和不被牵挂的死去。”女人一字一顿道,“可当年的你,却不是这么想的对吗?你和现在的路鸣泽一样,做好了孤独死去的准备,对你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为此你在那些年逐渐远离你的臣民,成为神权的化身,这样即使你死去,只要有新的神继承你的位置,对于整个龙族来说,就不会出现巨大的动荡。”
女人凝望着路明非,恨不得将这个男人的心扒开来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曾经走入他的神殿,嘲笑他看上去对他的子民极尽宠爱,可事实上他根本不曾与他们交心,他们间的距离比天与海的距离还要辽阔。
时至今日,他坐在这间冰冷的大殿里,任由他们瓜分世界的权柄。对他们而言他早已成为神座上冰冷的象征,即使他死去,对龙族而言世界依然轮转不止,不过是换了一尊新神。
他们需要的是神,而不是他。
她如此嘲讽着,嘲讽他的不作为,嘲讽他早已失去了民心,嘲讽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什么也不剩下。
可到了今天,她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这家伙所希望看到的。
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阶段是医学意义的死亡,第二阶段则是存在的痕迹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根据个人的交际圈,往往需要几年到几十年不等,但在龙族的世界中却可以做到永恒,因为龙族本就是可以永恒不朽的生物。
而这个人,希望自己的死亡直接跨越到第二阶段。
这点就和此时此刻的路鸣泽一样,该说他们不愧是兄弟吗?
路鸣泽选择接过哥哥的权柄独自面对,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得力的奶妈团,因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奶妈团帮不上什么忙,他不希望那群可爱的女孩沦为炮灰。
这世上最可怕的也许就是路明非曾经提到的——孤独地活着与不被牵挂地死去。
可有时候为了重要的人,人们似乎总是愿意死的悄无声息,就像那个叫楚子航的男孩一样。
他曾经希望自己的死不会影响到妈妈,希望继父和妈妈再生一个孩子代替自己陪伴在妈妈身边,也为此总是保持着和周边所有人的距离,从不与人交心。
如果有了交心的朋友,那么有朝一日自己死后,他们会很伤心和烦恼吧?
时值此刻,女人轻声骂了一句:“怪不得龙族都是一群别扭的死小孩,原来源头真的在你们兄弟身上。”
路明非依旧没有搭理她,也未曾给她一个答桉。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正在想此刻的师兄在哪里,又或者是绘梨衣这个点也不知道睡了没……
他没有给她答桉,可女人却觉得自己得到了验证。
但她仍有不解与疑惑:“当年你命令弗里西斯杀死你,然后逆流元素海,以此拖延时间,这些我都能理解,你也承诺了弗里西斯,说你将很快回归此世,原谅他的‘罪行’,使一切回归原点,可为什么你最后食言了?”
作为这座世界的“神灵”,她自然有资格知晓世间的绝大多数隐秘,这其中也包括了弗里西斯背叛的真相。
如果没有他的授意,弗里西斯又怎么可能真的篡位并真的“杀死”他。
他的强大早已超出了臣民们所能想象的极限。
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他逼迫弗里西斯做出选择,也承诺了会弥补他将因此失去的最重要之物。
但最后,他居然食言了。
在弗里西斯等待的那些岁月里,他就像失踪了一样,始终未曾回归。
直到弗朗西斯的统治迎来终结,他依旧没有归来的迹象,而元素海的逆流也步入了正轨。
看上去,他真的就像欺骗了弗里西斯,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全部抛给了他。
弗里西斯无法放下这份责任,因为放下就等于死亡,还是拖着整座世界一同死去。
这是让女子至今依然无法理解和解释的事情。
她猜到了其中的部分真相,当年的男人就和此刻的路鸣泽一样,原本准备孤独的死去,以自己的牺牲挽救那些珍贵的人和事,但为什么他却在半途后悔了呢?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得到这份答桉。
路明非终于回过头,迎向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但却只是澹澹道:“你该离开了。”
小亚同学鼓起腮帮子,准备尝试下人类女孩当中最盛行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她又想了想,发觉这种法子只适合用在在乎你的男孩面前,旋即作罢。
“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你的弟弟。”她小声道,“到时候你和绘梨衣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发个大红包。”
路明非瞥了她一眼:“我没准备给你发邀请函,你最好不要不请自来。”
女人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
孰料路明非再次转过了头,他看向窗外云海上渐渐升起的晨曦,黎明的曙光没有刺破下方的黑色云海,这重路鸣泽弄出来笼罩全世界的黑云,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孤独地死去吗?
是孤独地死去还是孤独地活着,当年的他们早就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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