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回京搬家就得一月, 这还是快的。
黎家在昭州近十年,府邸是修了两次, 住的越久, 用顺手合心意的东西越多,这些家伙什不提了,就是人际关系也是厚厚一个年本子。
黎周周每年过年请客待亲朋好友捋的名单, 如今这些名单本子都装了半个书架,有的是刚开始冒头的,后来就慢慢不走动了——小商贾胆子小不敢冒头了,有的则是胆子壮, 邀请名单后头几年年年有,且靠前, 像是王家。
夫夫双方的关系网, 还有黎照曦的同学朋友。
黎照曦一听要搬家去京里,乍还是挺高兴的, 他对京城的记忆已经淡了许多, 连下雪什么样子都忘了想不起来了, 还有莹娘阿姐、小白弟弟,信纸上写的小黑弟弟。这个弟弟他没见过。
可一听阿爹说, 去了京里如无意外可能不会回昭州了。这下子黎照曦懵了,不回来了吗?
“路远,从北到南咱们一家住了快十年,如今回京, 差不多也是这般。”黎周周还没说死。
可十年啊,黎照曦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听闻十年,觉得好长久好遥远, 顿时急巴巴问:“那十七他们走不走?还有黄郎溪、陈庆恩呢。”
“他们家在这里,走去哪里?”顾兆拍拍黎照曦肩膀,一晃眼,福宝也长成了小大人了,不好揉小孩头了。
黎照曦知道爹要回京赴任这是板上钉钉的,他家是一定要走,纵使千万不舍,还是点点头,回去自己院子,收拾了许多宝贝,有些朋友想要他之前没舍得送,如今是舍不得朋友了,这些外物倒是不显得贵重。
友谊千万金。
于是黎府分了好几拨,顾大人应酬前来道喜的官员、老师、夫子等等,他同来道喜的陈翁、本固还有那些学校、官学教学的夫子们,又回到了当时的春日宴一般,在黎府湖边的草地上,喝酒聊天说话,说抱负说野望说不舍说痛快,酣畅淋漓,千言万语在酒中,大醉了一场。
黎老板应酬还要处理商业合作股东关系,黎照曦则是抓紧时间同小伙伴们依依不舍告别。
可是有的忙了。
在回京名单中。
黎周周先问了黎春黎夏两人,两人虽是说主子去哪他们跟哪里,可黎周周看出来了,黎春舍不得放下救济院,对救济院的孩子们有了感情,黎夏也舍不得走——
去年仗打的凶,昭州虽是安稳但多少还是有百姓艰难,具体表现在救济院的门口从年初到年尾丢了三个孩子,两个哥儿一个女孩,年龄最小才出生两个多月,大点的三岁多了。
黎夏就认养了两个哥儿。没养女孩也是因为到底不方便。
黎周周早看出来,两人对昭州有了感情,如今是有了归属,便说:“在我跟前就说你们心底话,我知道你们念着恩情也忠心,不过这么多年了,买下你们的情也还了,这次你们要是不想走,我放了你们奴籍,以后就在昭州安家了。”
“要是走,奴籍也给你放了,你们抓紧时间把手里事情交代下,收拾包袱行李,带着孩子就一起走。”
“不急,给你们三天想一想。”
“我说这些不是架住你们,过去你们听黎府的,听我的,如今机会在,听听你们自己的。”
黎周周就怕这俩傻的,非要一根筋的‘效忠’了。
当初在京中买的三人,性格各自不同,可‘忠心’二字没得说。尤其是黎夏,最为老实本分了,平日默默无闻,是那种干的再多再累也不会表功抱怨的,唯一的就是想要个孩子,如今孩子也有了。
三日后,黎春黎夏跪在家主面前,磕了头,红着眼眶说留下来。
定是前半身太苦太累,攒了运气才遇到了家主。
黎周周给两人放了民籍,两人三年内还不能买房屋,黎春有救济院住,黎夏有卤煮店,这卤煮店一半盈利给了苏佳渝,另一半就留给了黎夏,等三年后,黎夏就能自己买院子正式安家了。
而且昭州如今风气好,孤身带孩子的妇人夫郎也没人敢小瞧打坏主意的。再加上,昭州还有许多得了黎家情分的人在,若真有什么事,看在黎家面子上也会庇护一些。
黎春那儿有救济院的陈二小姐陈家。
黎夏那儿有苏佳渝。
其实平头小老百姓过日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大环境安稳了都是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此次同行的。
黎周周没带王坚,他把昭州这片的生意交给了王坚,黎家的股份分了一半给王坚——
王坚自是不要,但黎周周给了。
“你现在是我的合伙人了,昭州这片铺的大,如今不是挣多挣少的关系,而是昭州百姓们工作赚钱的营生,我们家回京,刚走一年可能余威还在,但是你知道的,做买卖的商贾,有利可图就能冒险,你要只是个管事,那几位股东迟早要内斗架空了你,他们看你是哥儿,看你没成家背后没家人撑着。”
黎周周知道王坚不易,之前有他撑腰,背后有黎府,他们一走,王坚处境就更难了。
钱,黎府的库房一整个院子都堆满了。白银黄金各式珠宝,海底珊瑚,翡翠、琉璃等等,稀奇古怪的,往年来商贾们送的,都是昭州这片产的质地好的,以前不觉得,如今搬家一清点,真的吓一跳。
“我知道你同我一样,早都不在意钱了,做买卖就是挑战就是有趣。”黎周周看着王坚,“希望你过的开心过的舒坦,拿着。”
王坚红着眼眶,最终是点头。
这孩子十四岁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家里闹决裂,自己搬出来住,其他人都成家有孩子了,就王坚一如既往的,可黎周周知道王坚内心越来越丰盈充实。
黎府买的忠、顺两辈,忠字辈被磨炼的能顶个事。
黎周周给王坚留了两个,忠一忠三,先在王坚身边干着,不管是走货还是跟京里他们联络,王坚手里不能没有人,之后就让王坚自己培养手下。
等手续过完了。
黎周周还开了昭州商行会,黎府名下的椰货厂、罐头厂、海产厂、流光绸等的股东都来了,此次会议郑重,黎周周宣布了王坚成为他合伙人的事情。
王坚新一辈昭州商接管人。
不管那些服不服的老古董们——自是不想王坚一个大龄哥儿压着带领他们,可黎周周不管这些,手续有,在衙门登记过,谁不同意了,那就自己退出。
黎家对厂子有决策权的——这些小股东都是只拿分红没管事权。
昭州近些日子城中百姓议论说的最多的就是两点:一顾大人成了大官了,顶尖的大官,正一品的阁老呢。
“做到头最高的官就是正一品了。”
“好厉害,不过顾大人做什么阁老我是佩服的。”
“你佩服顶个什么用,人家皇帝老爷看中了咱们大人名气用的。”
“那大人岂不是要回京里?”
“这是自然了,阁老要给皇帝老爷管事的。”
“顾大人要走了?!那黎老板呢?这生意厂子咋办?还开不开了?我家姑娘今年才毕业,还想进厂子里的。”
“别急别急,黎老板指定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便是第二条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消息了——黎老板把黎家一半的厂子交给了王坚。这可不得了了。
大家原先猜是那什么义子孟将军会占了股份财产,没想到怎么是个外人姓王的?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听说手续办了,黎老板还开了昭州商行会。”
“这可多少厂子多少钱啊,黎老板咋就给了个外人呢?为啥不留给福宝少爷呢,这给个外人不是糟蹋了么。”
时下观念便是如此,传宗接代,父辈积攒家业那就是传承给孩子的,如今黎家那庞大的家财,竟分了一半给王坚——
“我咋还不信。”
“想都不敢想的。”
“要不是黎老板来得晚,我都想王坚该不会是顾大人黎老板生的了,怎么黎老板如此偏爱疼王坚呢。”
“你该说幸好王坚是个哥儿,黎老板顾大人恩爱,不然啊。”指定得瞎编排胡话了。
“那绸缎庄的老王得高兴乐坏了?”
“他高兴乐坏啥?王坚都分出来了,户籍册上那是王坚独一户,跟着王老爷有什么关系?如今啊,王坚才是真王老板王老爷了。”
“之前王老爷那几个儿子还张扬,王夫人更是逢人就说王坚那样子以后凄苦一生,如今瞧瞧,倒过来了。王老板才不巴着王家呢,现在王老爷后悔去。”
“听说会议开完了,王老爷就腆着脸请王坚回去看姨娘,没把我笑死了。”
“毕竟当爹的,王坚应当是顾念着?”
众人都是这般想,连着王老爷也是这般想,还心里美滋滋乐坏了,想着以后王家在昭州那就是独一份顶大头了,却不知,因为黎周周的知遇之恩和看重之情,王坚更是坚守本心,对旁人还好,对着王家那是严格要求,不走什么门路人情,半点都不给借机攀关系沾黎家生意的便宜。
王家人眼瞅着那么大块肥肉却吃不到,可不得痛苦死了。但人情、伦理、苦肉计等要挟都没用,王坚人如其名,那心真是比石头还坚定。
苏石毅和柳桃跟着走。
苏佳渝不走留在昭州——他成家了,嫁给了侯佟,如今也走不利索。苏佳渝成亲好几年了,柳桃生了,哥儿身的霖哥儿都生了,唯独苏佳渝肚子没动静,其实苏佳渝早急了,有自责,可侯佟性子好,半点不急。
“你别急呀,咱们还年轻,你同我好好过小日子多开心,有了孩子指定要忙活不过来的。”
“那要是没有呢?”苏佳渝怕他生不了。
侯佟就说:“侯家有大哥传宗接代,有大侄子小侄子,不用咱们。我这儿小门小户的,咱们夫夫一体要是没子嗣缘咱俩过开心了,想孩子了,抱一个就是了。”
苏佳渝还是内疚自责,后来还偷偷哭了几次,被侯佟发现了,就见天的哄苏佳渝,还夜里多努力了,那段时日,苏佳渝不好意思了,不过气色倒是很好,俩人见天喝补汤。
如今光武元年,顾大人升职成了阁老,黎府整日热闹,苏佳渝也过去说话,自是舍不得,眼泪汪汪的,然后就被发现有孕了。
怀了身子的人情绪是敏感了些。
小夫夫当然高兴了,这个孩子冲淡了不少离别忧愁。
黎周周就跟佳渝说:“你过得开心我就放心了。人总是要长大、分别、团聚的,这没什么,兴许以后你家孩子上京赶考,咱们还能见到。”
霖哥儿和孟见云也没走。
孟见云也升职了,如今是西南军指挥所的一把手——新帝愿意用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不爱用氏族。
其实孟见云安定下来了,霖哥儿带着孩子要搬到西南军指挥所所在的疆土,那边离蕃国近的州城,但孟见云说不急,等真的安稳了再说。
顾兆也看出来了,新帝是想把蕃国、茴国彻底打趴,就同南夷一般,全都圈到大历的版图中——不能是小国想打了想挑衅了就来,现在被打服了怕了投降了,大历就不追究。
历无病不是天顺帝。
“霖哥儿就算是要搬,那也等孟见云安顿好了再去。”黎周周说。
李霖自是不舍。
“其实如今局势看着稳定,但权势更迭,当地氏族势力和圣上要用的新人,这是一场博弈斗争,霖哥儿和元宝留在昭州更安稳,同时王坚在这儿,也能借一借小孟的势。”顾大人给俩孩子分析。
王坚和霖哥儿留在昭州,两人关系亲近,于在西南军指挥所的孟见云来说也是相辅相成,利大于弊。
黎周周道:“可不是,我们一走,这么大的家空闲下来,我还怕空着浪费,你们还住着,屋里有个人烟气,我们才高兴。”
人虽是走了,黎府扎根还在,多少能加成庇护王坚和霖哥儿的。
如此一来,真动身回京的人就有了,黎大一家四口,还有忠字、顺字辈的十几个小子,苏石毅柳桃,还有些黎府买下的家奴护卫等。
这样杂七杂八的,带着东西又多,干脆是走水路坐船先到两浙,再走陆地直上京城,这样能快一些,两个多月就能到。
顾兆和黎周周商量好了,到时候走陆路他带护卫先一步骑马进京赴任,剩下的大部队护卫队走在后头。
爹想回村里瞧瞧。
黎周周便想着他带爹和福宝回村看看。
孟见云还派了一小队士兵护送,说都是他的亲卫,送着安稳些。
顾兆一听,当即乐了,打趣说:“不愧是阿爹和爹的好大儿,福宝的好哥哥,瞧瞧,我还以为咱们儿子没离别愁绪,这不是铁汉柔情,行动力杠杠的。”
黎周周在旁笑,相公就爱逗小孩子。
其实若不是孟见云身上有要职,不然势必要亲自护送义父上京的。顾兆知道孟见云心中所想——肯定是舍不得的,只是这人面上冷硬惯了,不习惯表达爱意。
“记着你的心意,你和霖哥儿好好地就成了。”黎周周说。
孟见云便道:“孩儿知道了。”
顾兆这次没逗了,只是欣慰拍拍孟见云的肩膀。
“你自己上战场刀剑无眼也要注意安全。你和霖哥儿聚少离多,记住一点,夫夫一体,一辈子太久了,总是有艰难不如意的,你们二人要想着念着在一起时的坚定和爱意。”
顾大人后者话是给俩孩子说的。
孟见云和李霖皆是郑重点头应是了。
种种处理完,该交代的交代了,吉汀码头的两艘大船便启航了,送行的人太多,商贾、官员,竟然还有昭州赶来的百姓,站在码头边上挥手流泪舍不得。
这一去,于昭州这些百姓商贾,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顾大人黎老板一家了。众人自然是千万不舍,来送别的何止昭州百姓,附近的府县,受过黎府生意恩惠的,多的是人。
岸边站不下了,沿着蜿蜒一路都是百姓。
百姓们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记着情谊,化成一声声的顾大人、黎老板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顾兆在甲板上望着那一小小的线一般的人影。
“相公。”
“我没哭,我就是迎风流泪吹的了。”顾大人坚强要面子说。
黎周周笑说:“好好,相公大人没哭,就是流了几颗小珍珠。”
顾大人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他在昭州近十年,刚到的时候,打马下底下的府县,每个地方都钻一遍,看着衣不蔽体脚上一双草鞋的百姓,日子艰难穷苦没办法,他就想就找生机,找生财能富裕的‘活水源头’。
一点一滴,昭州是他和周周亲手养大的,现如今村镇通路,家家户户能温饱,脚下能有一双布鞋,百姓们除了种地还有别的营生,房屋盖起来了修葺的,下雨不怕冲垮了。
百姓们不舍,顾大人其实也不舍。
于是顾大人就流了几颗小珍珠。
“……我就当你夸我美人垂泪了。”顾大人转头就恬不知耻的给自己戴了帽子,他心中万千唏嘘感叹,最终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憋不出来离别诗。
只能不去看了,面朝大海,看着广阔无垠的海边。
“我的风姿到了京中应该是更胜当年?”
黎周周配合:“顾探花如今才是鼎盛时期。”
顾大人便美滋滋。
不愁绪了,阔别许久,再次回京的路就像这大海,藏着凶险危机,却也波澜壮阔——
光武元年,五月下。
顾大人骑马带人到了京城大门,下马接收盘查,护卫递上顾大人调任函,守城将士一看,纷纷作揖行礼,口称:“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刚有得罪冒犯,顾大人见谅。”
“你们也是奉公行事,无碍。”
等马队进城远了,城门守卫才道:“原来这位就是传说已久的顾阁老,瞧着不过三十出头模样,真是、真是——”
风姿无二,俊美无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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