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十六年三月初,扶桑殖民司辖地首府金门城,冯府门口,一名棱角分明、身材粗壮的佩剑大汉正在耐心地等候着冯府下人的通报。
他是受到五军戎政刘国轩刘元帅的举荐而前来的,刘元帅称总制大人正愁手下无有英才,便有意将有勇有谋的他介绍过去。
其实过去他与冯总制见过很多次面了,但作为老元帅刘国轩一方的人,他与冯家的人私交有限,但老元帅已经点明,冯、刘两家利益牵缠,休戚与共,两方人马须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在过去,他们成功逼走了郑克臧,讹死了陈永华,又让先王将王爵传袭给了当今王上;神州东渡之后,郑克臧避居南方,冯、刘两家继续与前任殖民使杨朝栋的残党斗争,再次取得了胜利!
这些不沾血便取得的胜利,也使冯锡范在民间有了“一剑无血”的诨号,世人无不畏惧。
但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发现郑克臧所率殖民司拥有实权,表面上是避居,实际却行割据之实,一直以来取得一次次辉煌胜利的冯、刘一派这才发现郑克臧原来是难啃的硬骨头。
要与郑克臧斗,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只在朝堂之上攻诘敌人,郑克臧这精明至极的螟蛉子既有实际权力,那便根本不担心金门发出对其不利的王命——这只会让世人看到郑克臧真的不听宣也不听调!
要对付郑克臧及其殖民司朋党,需要更小心的策略,设立镇南监察使一职便是冯总制提出的一着,只是这么几年下来似乎没什么实际效果。
当然这也与他们要花上不少时间、精力与杨家、陈家的残留势力继续斗争并压制逐渐觉醒的大王郑克塽的权威有关。这些工课使得冯、刘二人不便全力对付圭谷。
正想到这里,便有小厮从府内走出,“蔡添蔡大人,歹势,让你等真久了,总制大人请你进府。”
蔡添拱手回了一礼,便随小厮进入冯府,穿过打理得异常美丽的前院花园,甚至能看到亭苑之内许多闪亮的小处,必是黄金与宝石制成的装饰。
踏进正厅之时,蔡添甚至还能看到两侧长桌摆放的用黑曜石雕成的小型假山!
这足以说明冯家有多么奢侈。
“蔡大人,你来了。”一副老将模样的冯锡范从主座上起身,其身旁更为粗犷而面貌相似的阿弟冯锡圭也随之起身,两人向蔡添作揖招呼。
蔡添连忙低头回礼,冯锡范便伸手示意让他坐到另一边的侧首。
而后马上就有婢女端来茶杯,半跪姿态放置在蔡添边上的方茶几上,跟他说“大人请用茶”。
冯锡范乐呵呵地说,“这可是永春佛手,我与锡圭都认为此茶至为芳醇、甘爽,便请蔡大人也尝尝。”
蔡添尽管保持着表面上的镇静随和,心中却是一颤。
他不太懂品茶,但也依稀听闻永春佛手乃是福建名茶,名贵胜过黄金!
打开杯盖,蔡添便见茶汤金黄透亮,不愧为茶中黄金。
实际上,别说名茶,由于扶桑没有种茶,来自故土的茶叶可以说都极为珍贵,即使是粗淡的茶,在普通人家里都只舍得拿来会客而不会在平日里喝。
冯家的富裕,已经深入到了每一处。
“此茶果真是茶中极品。”蔡添抿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一开口,便是中气十足的磁实声线。
冯锡范尽管长相凶悍,但约莫是年纪不小了,加上这些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常以和蔼的面目待人,就像现在,便是侧身面向蔡添说话。
“只可惜过去我们与蔡大人交往甚浅,不然便可以请蔡大人多多来我们冯府品茗、品酒,共享佳肴。”
蔡添连忙低头拱手回道:“总制大人有心了,实令蔡添受宠若惊。”
冯锡范、冯锡圭二人相视一眼,仿佛靠眼神就足以完成交流。
冯锡范作为扶桑总制,身居宰辅高位,掌控金门大小政事;而其二弟冯锡圭官至兵官,与五军戎政刘国轩互为犄角,掌握兵权。三人通力合作,在金门可谓是权势熏天,无人敢加以挑战。
冯锡范回过头来,缓缓挥了挥手,“其实此番请蔡大人来府上作客,锡范是有一事相请,不知蔡大人愿不愿意排忧解难?”
蔡添也是恰到好处地回应道:“蔡某承蒙总制大人、兵官大人和五军戎政大元帅器重,愿听候一切指示,为大人们分忧。”
冯锡范笑了笑,“合适,如此忠肝义胆之人,最合适!”
蔡添大概感受得到,冯锡范专程请自己前来府上,又请他品茗,实际上是在考察他。
总制大人必有重任要托付于他。
“其实,情况是这样。”冯锡范终于进入了正题,“不怕讲与你,郑克臧、郑克殷兄弟,自恃王兄身份,行事骄横,目无尊长,虽避居南方,实乃行割据之实。
“此二子,乃是对当今王上权威之最大威胁。
“五年前,我等派我三弟锡韩担任镇南监察使,前往圭谷,搜集了此二子的大量罪证,但郑克臧藏兵于民,使我们无法知晓其真正的实力。
“你也知道,郑克臧前不久刚刚暴毙,这本是我们拿下南方与殖民司的至佳时机,诡计多端、藏拙多年以欺骗世人的郑克殷却自行其是,迅速夺了其兄之位,又设计陷害监察使,使其身陷囹圄,又将圭谷冯府查抄。
“若非我二弟出手,只恐我三弟已然受害,天人永隔!
“郑克殷罪大滔天,恣意妄为,全然不将王上放在眼里,我们三弟身为监察使已无法节制,只得暂避锋芒,闭门不出,但终归不是长久之策。
“这些天里我们始终在思索新的策略,但圭谷一众嚣小皆听命于郑克殷,我们难以寻到破敌之策,势必要再派出忠良能人,前往圭谷接替吾弟。
“人人皆知,蔡大人你心思缜密,武功高强,既能杀人于十步之内,又能攻心使敌自乱。相比于只是一介文官又真耿直的锡韩,你应是更加合适的监察使人选。”
尽管蔡添已经预料到了,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得诚惶诚恐,当即离开座椅跪了下来,“总制大人,蔡某不过是一名小卒,纵我愿为大人们赴汤蹈火,只恐如此重任……难以承担并使大人满意。”
上头给自己升官,谦虚、推辞,基本是必行之套路。蔡添这么说,并不是认为自己真的力有不逮——实际上他早就有一些对付郑克殷的谋划了。
冯锡圭见状,便开口说道:“蔡添,总制大人与五军戎政大元帅皆对你充满信心,相信以你的才能,绝不会令我们失望。
“我们从圭谷郑克臧的葬礼倒转来以后,已经有意将阿弟锡韩调回,只因他对付不了郑克殷那种无比狡猾的奸贼。只是我们还需要考察出替换的人选,并等待替换的时机。
“现在时机已到——郑克殷做了一系列动作,率领人马前往南方合儒,无法亲自迎接新的监察使,也便无法施行诡计,反倒是我们,可以在圭谷夺得先机!
“面对如此机会,绝不可耽搁。”
既然兵官大人言已至此,蔡添便知道没有必要再假意推辞了。
“既是如此紧要关头,蔡某愿听命于大人们的吩咐,南镇圭谷!”
冯锡范呵呵呵地笑着,起了身,上前两步将蔡添拉起。
“蔡大人不愧是刘元帅和我都看中的人选。时机不可耽搁,三日之内,我们便将正式降旨,撤换现任镇南监察使冯锡韩,调蔡大人接替。
“据锡韩他们发回的情报,那阴险狡诈的郑克殷,如今正要与南方的生番交手,一直以来,那两兄弟都将收服番人作为他们壮大自身的主要策略。
“扶桑番人孱弱,不似台湾,因而他不难取胜。如此一来,他便平添许多人丁,我等将愈来愈难以将其铲除。
“你要做的,是找准机会,使番民成为他的累赘,而非助力。我们这头,也会有系列相应的动作,与你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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