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郑克殷等人已经在瞑田营地探查过,因而回到这儿来也发现不了什么,便在第二天继续前往乩落社的冬季营地珠梅寨。
珠梅寨靠近海洋,从大角峰流淌而下的大角溪在此入海,并在入海口一带形成了沼泽湿地,各种鸟类在这里呱呱地叫着,声音洪亮得叫人恐惧!
“这么多鸟,我们就是在珠梅寨长住下去都不怕饿着了。”郑克殷笑道。
有随从士兵从不远处跑来,“大人,那一头似乎有一片盐池。”
郑克殷点头表示了解了。
这么看来,乩落社所掌控的资源确实丰富,既有海贝、海盐,又有黑曜石、燧石,已经隐隐有着要成为越汕部领袖的潜质。
一旦有合适的作物与种植技术传入加利福尼亚,郑克殷是毫不怀疑加利福尼亚原住民会迅速发展出君主制邦国来,乩落社便有这样的潜力。
但珠梅寨周边的平原地貌与青丘山别处都很不一样,那便是在沿着河溪的林地之间分布着许多的旱地与沙地,这便导致这一带不宜耕种,对于现在的郑克殷而言,这里相比于鹰阳城,也并非是很好的建城地点。
更何况这里的海岸线相对平直,从北向南是漫长的沙滩,没有适合建港之地。
当然他们来此不是为了考察新城选址的,即使这里有较丰富的燧石、海盐和各种鸟类,很可能也因此有硝矿,但也不必在这里建立鹰阳城那种规模的新城。
乩落社俘虏们这几天就会抵达鹰阳,届时那儿的汉番众民总人数应该就能破千了吧。
正想着这些事情的郑克殷翻身上马,随从则牵着马,一行人走回到珠梅寨去。
看过多座不同的生番澳龙人营地之后,郑克殷已经有了不少经验,几乎一眼可以看出哪里是酋长的屋子,哪里是巫公的屋子,哪里是橡果粮仓……
郑克殷下了马之后,目标明确地进入巫公的房屋,在里头东摸摸、西探探,有些发现,但称不上多好的线索。
比如这里藏着一柄鹿角,一块黑曜石,一张海獭生皮,一些鹅毛……恐怕都是巫术护符或其制作素材。
屋里还有一身用来跳切地舞的皮衣和毛冠,郑克殷知道对于北美原住民而言,舞蹈可是非常重要的宗教仪式。
“这些应该是属于现任巫公的东西吧?”豹闪闪说道。
郑克殷对此表示认同,“的确如此,但要找到纪虎巫原来的房屋和物品,恐怕就不容易了。”
他特地安排随从士兵们进入各个房屋搜查,看看有没有值得留意的物品,就在郑克殷走出巫公房屋的时候,便有一人前来汇报。
“大人,我发现了这个,好像是银角仔?”
士兵将手中的一枚圆形银币交到了郑克殷的手中。
一枚银币……这的确是值得留意的物品,毕竟生番澳龙人可是很少会有金属钱币的。
这枚银币制造得有些粗糙,看起来应该是西属美洲殖民地本地铸造的水平,一面刻有西班牙经典的双柱徽章,一面刻有人头形象,但郑克殷对西班牙国王世系与画像并不熟悉,因而也无法就此判断这是来自西班牙人之手的东西。
郑克殷先前就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了——
西班牙人对明人殖民加利福尼亚并抢占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线深感不满,在得知带领明人开拓的领袖是郑克臧之后,便有意除掉他!
但明郑势力从在福建开始,就有流通使用来自吕宋的西班牙银元,明人手中有这种银角仔也同样并不稀奇。
明人与番人常年接触,总会有一些来自明人的东西流入到生番的手中,郑克殷就知道在原世界线里,北美洲西北部的渔猎原住民甚至用来自中国的铜钱串织成甲,令人啧啧称奇。
“这是从哪里得到的?”郑克殷问道。
“一座房屋,我也判断不了是属于谁的。”士兵诚实地回答道。
郑克殷走到那座房屋之中,只见里头空空如也,别无他物。
士兵说这银币是半埋在土里的,只是此时正好房屋迎入西边的夕阳光使其显得闪亮,这才发现了它。
“大概这里就是纪虎巫原来的房屋了。”郑克殷走出来,抚摸着房屋的外壁,这房屋主要是用泥土和石头筑成的,也难怪能够那么坚固,过了一两年都还能留着。
此时又有士兵前来汇报,“大人,我们刚刚在巫公厝里找到的舞衣的项链上,也有一枚双柱银币!”
“厝”是闽南话中的家或屋子的意思,“巫公厝”这样的表达竟意外贴切。
郑克殷又从这名士兵的手中接过项链,只见一串贝壳之中,的确有一枚竟不太起眼、脏兮兮的钻孔银角仔!
这孔大概率是澳龙人自己钻的,孔口粗糙而不规则。
这意味着,现任巫公其实也得到了银币,豹闪闪的判断没错,前日受审问的人很有可能撒了谎!
说什么前任巫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力量和护符,那这枚银币又是什么?
他们须回到鹰阳,将调查继续下去。
无论如何,这样的证据让郑克殷愈发接近真相——
一定是有外来人有意影响乩落社这样的生番,使乩落社的巫公们相信明人是归来的死神,明人的领袖必须除掉。
这样一来另一个疑问便也得以解开,那就是纪磨水是如何精准地将杀害目标锁定在郑克臧的身上的,那一定是躲藏在背后的外来人提供的情报,使纪磨水能够目标明确地径直前往合儒。
回到青丘山的山林之中,走在回鹰阳的路上,豹闪闪也提出了一种可能:“会不会乩落社的巫公们,把你那位阿兄当成了明人的巫公?”
霎时间,仿佛有一道光穿过郑克殷的后脑。
没错,绝大多数情况下澳龙人都是不愿意杀人的,就连在“战争”当中都是如此,除非交战两社的仇恨情绪极为严重。
因为对于澳龙人来说,他们都明白失去亲人的感受,他们便也不想对方因此而产生新的仇恨,以至于战争无休无止。
但有一种情况,澳龙人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那就是伏杀他社巫公!
在澳龙人看来,巫公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能降下大灾或杀人于百里之外,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一旦某些巫公心情不好,恐怕作为平民的自己就会忽然没命。
既然巫公在澳龙人的社会中俨然核武,那么就必须你有我也有,各部各社都必须有自己的巫公;同时所有人都应当找到机会以最小的代价除掉他社的巫公,以解除自己所受到的威胁!
而且因巫公力量巨大,澳龙人知道,要杀巫公,就必须出其不意,在巫公能够调用神力之前将他一击杀死。
一来二去,澳龙人也自然而然地积累了伏杀与刺杀的经验,而这时那名神秘的外来人将毒草交给纪磨水,或者是通过纪虎巫交给纪磨水,纪磨水便又有了毒杀的手段。
郑克殷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基本就是这样了。”
最后的问题是,藏在背后的外来人究竟是谁?
既然纪虎巫的梦说是海神墨魊带来的,那就意味着外来人肯定是从水路而来,除开与郑克臧根本没利益冲突的其他各族原住民,能通过水路带着西班牙银元来到乩落社的,只有两个来源——
一是北边不远处的金门。
二是南方远处的墨西哥新西班牙殖民领。
如果是前者,那么对郑克臧的毒杀计划恐怕是非常机密的阴谋,以至于冯、刘一派的核心人物冯锡圭都毫不知情。
如果是后者,对郑克殷来说更加危险,这意味着强大的西班牙人对加利福尼亚的渗透已经远超郑克殷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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