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聊的差不多，段履庄等人都告辞了，范锐却单独留下来。
从开会到现在，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不是生性腼腆，而是实在觉得丢人。
外城工厂不光是盈利，还是大大的盈利。
大盛魁虽然承担了转运军需的艰巨任务，可因为顺利实现了商路垄断，也是盈利状态。
可最应该盈利的部分——久大精盐，却没有盈利。
刘子祥笑道：“怎么，创业艰难啊？”
范锐苦笑一声。
刘子祥做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现在还只是开始，没有败，我告诉你，你要办的企业，不是什么追求一年两年就挣钱的企业，如果要挣钱，那还做什么盐业？多开几个日用品工厂，赚的还不够花吗？不要忘了，你是想让老百姓吃上的咱们的好盐。”
范锐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久大已经投产了，的确是好盐，氯化钠含量超过百分之九十三，甩出同行一大截，刘子祥还亲自尝了尝，咸而不苦，品质很高。
但就是这么好的盐，却遇到了一个致命问题——卖不出去。
就连在津卫本地，都卖不出去。
这让范锐很是挫败，我的盐价格也不高，质量却更好，为什么没人买？
实际上，这事儿太正常了！
后世一些有点阅历的人都经历过一个特殊时期，乡镇企业时期，一时间，全国上下涌现出无数家乡镇企业，造什么都有，但很少有人想过，就算是市场经济如火如荼，可为什么催生的不是大企业，而是一个个小企业？
有人就说了，这还不明显吗，办大企业要多少钱，小企业才要多少钱？
可事实显然不是如此，那些乡镇企业，有大量的官方投资，这些钱还是一样花，为什么不能集中起来办几个龙头呢？
答案是税收。
分税制以前，乡镇企业第一要交产品税，这笔钱直接交给地方，而且是县乡一级，不管盈亏，只要进行生产，都得交钱，因为企业就是地方办的，所以缴税很是积极。
第二就是当时市场环境好，每年经营的盈余，直接算作集体收入，不用上缴，这就牛逼了。
那几年是乡镇的黄金年代，上边穷的要死，乡镇就开小车喝五粮液了。
然后人们惊奇的发现，吃的穿的喝的用的，都是家门口产的！从香烟啤酒，到棉纺布料，再到砖头水泥，乃至化肥农药，无所不包！
外地的产品想卖进来，那是门儿也没有啊！人们都买外地货，我们怎么挣钱？
这种辉煌到了分税制之后就戛然而止，从那时候开始，许多乡镇企业纷纷私有化，也催生了后来的一些巨擘，什么经营不善都是扯淡，其中缘由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说的清楚。
最大的原因还是：经营的再好，地方也没好处了，不如卖给私人，弄一锤子买卖，到这时候，一个大市场才得以形成，那种行销全国的日用品才逐渐开始流行起来。
到后来，地方发现了一个巨大漏洞，既然不能办企业，咱们可以卖地啊！
所以推了这么久没推动的商品房改革，到了新世纪，竟然瞬间如火如荼发展起来，而且很多人都没注意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早些年，什么万克什么碧贵园，到了县城通通靠边站，县城的房子，都是一些不知名房企开发的，钱是哪来的不知道，人是哪来的不知道，但地是实实在在卖出去了，财政也实实在在宽裕了。
到后来，调控压力逐渐加大，暴雷风险也逐渐加大，所以地方才不玩了，超大企业这才得以进入县城，所以有的朋友如果留心就会发现，县城出现大企业楼盘，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后来的事儿大家就都知道了，大企就这样一头扎进火坑里，甭管是卖别墅还是卖私人飞机都无事于补了。
刘子祥始终觉得，如果你想真弄明白一些事情，就得知道这事儿到底是如何运转的，不然空口白话根本没用，谁还没看过两本书啊，吹牛逼谁都会，可和真正的实际情况差的就太远了，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不是多读几本书就能弄明白的。
重要的事情都在隐秘之中，台上是唱戏，台下才是真功夫呢。
而此时的盐业，跟刚刚所提及的那些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刘子祥问道：“现在是专商引岸的多，还是一例通销的多？”
所谓专商引岸，是食盐销售的一种管理办法，简单理解就是特许经营，不准跨区串货，串货就是所谓的私盐。
而一例通销就是划定一个大范围，比如湖广，然后下面就不再划小范围了，在湖广设个点，然后整个省谁都能来买，只要不出省，你卖给谁都行。
这两种方案代表的实际上是税收方法的不同，前者是包税制，找个大盐商，让他交钱买盐引，买盐引的钱实际上就是税，后者就是消费税，在消费环节中征税。
范锐答道：“总办，现在各地各行其是，有专商引岸的，有一例通销的，甚至有两种并行，但不论哪种，都被地方牢牢把着，外人是进不去的。”
这话到不假，外人是进不去的，这个外人甚至包括了胖老头，胖老头一度想要整顿盐务，可竟然久久不能推动，而后来胖老头的博弈智慧在这件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胖老头说，行，你们地方不是牛逼吗？然后他搬出了一个大杀器——洋人。
让约翰牛人丁恩主持盐务，地方纷纷痛骂，可事实证明，洋人一到，除了粤省敢顶一顶，其它的纷纷举手投降。
刘子祥两世为人，要是还用这招那就显不出本事来了。
安慰范锐道：“你着什么急，这一点，咱们跟胖老头的利益是一致的，盐务盘根错节，谁比咱们急？他啊！”
这话一点没错儿，盐税是个天文数字，可都被地方截留了，要是刘子祥能整顿盐务，为胖老头开源，那胖老头得感谢他八辈祖宗。
刘子祥继续道：“嗯，此事不必着急，待我禀明情况，成立一个新衙门。”
范锐问道：“总办，又要成立什么衙门？”
刘子祥想了想，“食品药品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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