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大顺军会师北京城下,翌日,李自成下令总攻,随后京师易主,崇祯皇帝殉国煤山。
同年五月十五日,福王朱由菘在南京正式被拥戴为皇帝,年号弘光。
这一年,北方京师两度易主,大清与大顺为争夺中原控制权,爆发了数场激烈的战斗。
清军与顺军兵分数路,各有雄师百万,从年初一直打到如今的年末,战况激烈空前。
在甲申十七年下半年这数月期间,既有清军大胜,李自成惨败的山海关之役,也有大顺军局部反攻取得辉煌战果的怀庆之役,但总的来说,大顺军依旧是败多胜少。
潼关之役,是自山海关之役以来的清顺双方第二次大型会战。
在这一战中,李自成率领刘宗敏、牛金星等人亲临潼关,重创多铎一部清军主力,由此清顺双方进入战略僵持阶段,直至今日。
然而,在李自成与多尔衮这对冤家正在拼尽全力,逐鹿中原的时候,江南建立半年之久的南明弘光朝廷,却是一片的欣欣向荣、歌舞升平景象。
金陵内外,秦淮河畔,名臣士子争相附庸风雅,豪商财阀、世家子弟,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苏杭园林之中,东林党徒三五成群,束手谈心,遥控朝政。
一骑从江北而来的快马,显得与这一片的繁华景象格格不入。
“报——”
前来报信的黄得功所部骑兵,连日骑死了数匹坐骑,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南京城外,举着加急塘报,却是被严丝合缝的拦在了门外。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门前的南京五城兵马司官差却是嬉笑不已。
“天下太平,你这着的什么急?”
那骑兵气喘吁吁,立刻举起手中塘报,高声呼喊。
“八百里加急,求见陛下!”
“军情似火,请快让我进宫!”
然而,他的这副慌乱景象,看在行走于南京内外的行人眼中,却是显得那样滑稽。
许多行人捂住口鼻,蹙紧眉头,在进城门时便刻意远离。
还有的嘴里嘟嘟囔囔,不断用手扇风。
“哪来的土豹子?”
“这金陵城,什么时候成难民营了?”
骑兵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耳畔逐渐泛红,却是再度催促起来。
“军情似火,请通融通融!”
等了许久,才是有一名五城兵马司的差头前来。
这差头走了几步路,从城墙小道走下来,便已经是哈气连天,满脸的怨天尤人。
“快滚快滚!”
“金陵城不是你们这等大头兵能来的地方,滚回北镇打仗去吧!”
那骑兵在江北连日血战,为了将这个消息送到南京,更是日夜赶路,风餐露宿,甚至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却没成想,到了城下被这般的刁难和白眼。
一时间,他有些愤愤不平,紧紧攥着塘报,怒声喊道。
“这天下,就是被你们这等人搞坏了!”
“流寇已经打到武昌去了,清虏几十万大军囤于怀庆,伱们却还在这里吃喝享乐!”
“等那些流寇打到南京城来,扬了你们的园林,你们还有什么资本在这里瞧不起我们?”
“没有我们给你守着江北,你们哪来的资本耀武扬威!”
那差头闻言,眼珠一瞪。
“放肆!”
“这儿是金陵城,天子所在,岂容你在这大放厥词!”
“左右,给我把他拿了,押到大狱去!”
说时迟,那时快,官差们一提到抓人,动作立刻迅速起来,一拥而上,便将那传信的骑兵扑落下马,在路边士子们嘲弄的眼神中,将其五花大绑奔往大牢。
报信的骑兵已经被抓走,而他手中的那份塘报,却是已经掉落在地,被官差们踩踏得布满尘土。
塘报上的内容,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左良玉病死江上,其子左梦庚领六十万左营降清,建虏伪王多铎驻军怀庆,似有南下之意。”
“高斗枢兵败郧阳,荆州、襄阳、郧阳、武昌尽数沦为顺寇之手,湖广今已大部沦陷。”
“李自敬兵据武昌,距南京仅一江之隔……”
“臣黄得功效忠大明,效忠陛下,无论建虏顺寇,自当誓死血战,唯死而已。然而某部兵微将寡,大明三百年基业,朝不保夕,恳请南京发援兵救之,以解燃眉之急。”
“如若江北沦陷,顺寇可朝发夕至,南京亦不保矣……”
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代表了大顺军与清军血战的一场战斗,都代表着无数大顺军将士在中原血战的过程。
天下形势,瞬息万变。
清军有多尔衮坐镇北京,大顺亦有李自成坐镇西安,双方都做好了争夺天下的准备,只有弘光朝廷的江南,还沉醉在虚浮的繁华表现之中。
不知道此刻城内这些弘光朝廷的名士名臣们看见了这些,还有没有心思继续声色犬马下去。
同一时间,武昌。
前营的黑色旗帜高高飘扬,连日的大火,在武昌城中已经烧了足足三天三夜。
左良玉撤出武昌,临走前一把大火,烧毁了这座西南重镇。
等李自敬率领大顺军赶到时,武昌城的大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
这些天里,李自敬一直很自责。
他明明知道左良玉在历史上会这样做,但还是晚了一天,武昌城还是被烧了。
作战毕竟不是打游戏的沙盘地图推演,说哪天到就可以哪天到,行军路上的任何因素,都可能影响最后抵达的时间。
大顺军在湖广虽然取胜,但明军的溃兵数量加在一起,比李自敬的前营人数还要更多,容不得半点马虎,一路而来,也是比较谨慎。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入夜,武昌城内的大火,将城外大顺的军营照得如同白日。
顾君恩信步来到帐外,看了看门外值守的亲兵,询问道。
“制将军还没有出来吗?”
亲兵微微颔首。
顾君恩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吴兆胜,两人都是有些无奈。
自从来到武昌,李自敬已经将自己关在帐中两天,一步未曾踏出。
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李自敬是在为没能阻止左良玉火烧武昌而自责。
无论这种行为是故意验出来的,还是真正出于内心,李自敬的这种做法,看在前营众人眼中,无疑是与其他领兵将领显得与众不同。
乱世之中,他们这些人跟的队伍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得很多。
但那些领兵之人中,极少有能如同李自敬这样,为了一座城被毁而自责的。
这样的品质,在上位者中极为难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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