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凉,尤其是过了戌时,不添件外裳,便有些难熬了。
彭淑睡了一觉,醒来听到武陵公主还在想办法入城。队伍已从南门,转到了北门。
可惜的是,北门的门将跟南门一样,也是不肯开城门。
“公主殿下。”
她撑着无力的身体,从马车上下来,“进不去便算了。”
“不行!我必须送你回京。”武陵一身的反骨,不让她进,她偏要进。
彭淑也知她的脾气,没再劝,只话锋一转,道:“殿下,毕敬业是我们最好的通关文牒,这话是你说的。难道,你不想抓住毕敬业?”
“能不想吗?”武陵耸了耸肩表示无奈,“我若是知晓去哪里找就好了,方才我的人回来了,说早跟丢了。”
说着,她长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那人被救到了何处。”
此时,一处幽静的庄子里,毕敬业刚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泡好后,换上干净衣袍,坐在四方桌前,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将军,属下终于等到您了!”
他两口瘦肉下肚,四名庄户人家模样的老头冲进来,当头便跪,怦怦磕起了头。
毕敬业闻言放下筷子,亲自将人扶起来,感慨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们。其余人呢?”
“自从将军被害,属下便也辞去了官职。又过了几年,那一战的风头过去后,属下便与昔日同僚来了大启,装作庄子里的佃户,时刻寻找救出您的契机。”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头,泪流满面,又哭又笑。
“时间太久,等了一年又一年,同来的三千多老伙计,好多没熬不住,都老死了。不过,他们临终前,将使命传给了他们的儿子。若我们这一代人,救不出将军,那么下一代人,必让大启朝的人付出代价!让他们给将军陪葬!”
六十年前的部下出现在面前,毕敬业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不禁泪目,无言地拍了拍几个属下的肩膀。
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哪怕是只字不说,几个老头也能明白他们将军的感受。
“将军。”几个老头激动后,不敢再耽搁,立刻便说起了下一步计划,“劳烦将军辛苦些,吃了饭,咱们便连夜起程,若晚了,大启那帮蠢货反应过来,便麻烦了。”
“武安侯已经在设路卡了,不过将军勿忧虑,属下已安排妥当,咱们定能顺利过去。”
“多年筹谋,终是没白费。”
几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激动迫切极了。
他们背井离乡几十年,只为救出心中唯一的神,如今眼看大业将成,恨不得生出双翅,将人立刻带回西荒。
“好。”毕敬业也很迫切,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一顿饭吃好,只用了半刻钟,他放下碗筷,便抬步往外走,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将军,还得是您。当属下得知您在武陵苑时,大吃一惊,随即无比惊喜。那武陵苑是男宠的天下,那里的侍卫也不好好当值,整日幻想被武陵那浪货看上。在那样的地方,最容易得手。”
马车缓缓启动后,骑马在马车一侧的老头笑道。
在马车闭目养神的毕敬业闻言,想到的却是彭淑,“原本我准备了三种离开的法子,可这三种法子,都没办法在最短时间内联系到你们。若不是那小姑娘戳穿我的身份,引得武陵公主大张旗鼓,你们也没那么快找到我。”
“哈哈哈,这么说来,咱们还得谢谢她了。”几个老头,在夜风中,有恃无恐的大笑起来。
这条路,四周都有他们的人把守,不管笑得多大声,都不会泄露行踪。
“确实得感谢她。”毕敬业满是褶皱的脸,扬起抹冷笑。若此刻有人在,定能瞧见他眼里的杀意。他此生最讨厌出尔反尔之人,那小姑娘既敢企图害他,定要她吃到苦头。
一张表达谢谢的纸条,在小家子气的大启,足以当做通敌叛国的罪证。
“待回到西荒境内后,再给她送份答谢礼。”他语气森然。
话说完,他心里升起股一样感,总觉得若是六十年前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小气,可现在,他真的很想很想发泄,想将这六十年的屈辱,都发泄出来,发泄到别人身上,看着别人痛苦难受,失去一切,他的心里才平衡。
马车外骑马的几个老头闻言,对视一眼,大笑了起来。
“大启朝敢囚禁将军如此之久,此国的子民,从出生起,血里便带着罪孽!”
“对,待回西荒后,立刻马踏大启,屠尽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着话,几个老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跟随将军驰骋疆场,所向无敌的峥嵘岁月。
那时他们才十几岁,青丝韶华还在。岂料,转眼白发苍苍,半截入土了。
他们恨啊。
若不是大启朝囚禁了他们的将军,他们又何至于蹉跎了一生?
毕敬业不再说话,他脑海里又闪过彭淑那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与某个故人有些像,可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位故人。
京都,城北大门下。
彭淑听了好半晌武陵发牢骚,在她听下来后,才道:“殿下,我有办法能找到毕敬业。”
“什么办法?”武陵语气里透着不信任。倒也不是她觉得彭淑笨,只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事,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公主都不知道,更遑论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要知,她从未接触过朝政之事的。
没有哪个做父母的,跟年幼的孩子谈论朝堂诡谲。
“殿下看我手臂上的伤。”彭淑指了指自己的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
几个时辰过去,她伤口外的衣裳,全部染红了,浓重的血腥味,萦绕着她。
“怎么还在流血?”武陵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一担心,又冲着守门的门将骂骂咧咧了几句。
“殿下。”彭淑拉住她,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找几条鼻子灵敏的狗,闻一闻我身上的伤口,然后就可以顺着气味找到毕敬业。”
“真的?”武陵有些不信。虽说狗鼻子灵敏,可万一毕敬业换衣裳了呢?或者将那凶器扔了呢?
不过看着彭淑憔悴的脸庞,她也不好打击,很配合地唤来侍卫,吩咐道:“找几条鼻子灵敏的狗来。”
“殿下,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派人去请几个猎户来。”彭淑迅速说了个地址。
此地址住着她的狩猎师父。当年为了在皇家猎场拔得头筹,特地去学过,找的便是京郊的猎户。
这些猎户以打猎为生,知晓许多一般人不知的技巧,他们养的狗,亦是格外聪明听话。
“去吧,态度好些。”
得了地址,武陵叮嘱道。
侍卫离开后,彭淑又道:“殿下,你可听说过我卖给郕王一个庄子?”
“听说了,我还去住过几日。现在想去住,郕王已经不让了,他已经搬到庄子里养老了。”武陵撇撇嘴,却又无可奈何。
作为只想享受,不想担责的皇族中人,她跟郕王还是颇为投契的。
“还请殿下派信得过的人去寻一趟郕王,让他派人与我带狗去寻毕敬业。”彭淑无比郑重道。
事关重大,她担心武陵不当回事。
武陵闻言眉头一皱,“本公主带人去,岂不方便?做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去寻他。”
“殿下,毕敬业的人,肯定在某处盯着咱们呢,不可大意。你留在此地,继续叩门,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样子,迷惑对方。”彭淑知晓她性子急,便耐心地解释。
“行吧,不过你受了伤,我不放心。还是让郕王自己去吧,你就不必去了。”她不容置疑道。
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彭淑,觉得她太严肃了,跟自己不投契。可,家国大事面前,她可以忍受那点不喜欢。
“不行,我必须去。若寻人的狗忘记了气味,有我在,就方便很多。”彭淑无比坚持。
“你啊。”
武陵没有再劝,有些话劝一次就够了。至于听不听,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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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彭淑将染微托付给武陵后,坐上马车,疾速朝城王府奔去。
就在马车消失在夜色里的瞬间,远山猫着的探子,也立刻跟上了。其中,还有一人去禀报情况。
庄子极远,快马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夜已深,庄子却依旧灯火通明。
不过,郕王早已歇下,想要见到他,并不容易。
武陵的人上前叩门,跟庄子的守卫,死磨硬泡。
而就在此时,安然过来了,她堂而皇之地走到彭淑面前,压低声音道:“姑娘,联系上师父了。他已带人过来,您有需要,说一声即可。”
她说话间,目光怔怔地看着彭淑手臂上的伤,自责极了。
进公主府时便说好了,她暗中保护。可,她没保护好,姑娘和染微姐姐都中了剧毒。
这个时候彭淑没时间多想,她当即吩咐道:“我一会会写一份名单,你带过去给冷老。”
“是。”安然收敛心神,肃然领命。
“姑娘,郕王同意见您了。”
武陵的人终于磨得郕王起身,欢欢喜喜的过来禀报。
彭淑点头,在安然的搀扶下,进了庄子。
庄子易主后,郕王大改了格局,重新装修过了。彭淑从大门处一路进去,竟陌生无比,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景观。
“彭姑娘,不知你深夜造访,非要见本王,所为何事啊。”
刚进二门,便与郕王撞上了。他是特地等在二门处的,一来是不想劳师动众的见彭淑,二来是想散散步醒醒神。
“毕敬业逃了,王爷可知晓?”彭淑没有时间绕弯子,直截了当问。
“略有耳闻。”郕王点点头,“不知这与你深夜造访,有何关系?”
“我能抓住他,只不过需要王爷的配合。”彭淑无比自信道,那坚毅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无法忽视。
“你?如何抓?”郕王明显是不信。
“如何抓,王爷无需过问,只需要配合我便好。这是贤王的意思。”
彭淑担心自己人微言轻,直接抬出李肃。
“贤王……”郕王闻言立刻便信了大半,又问:“还请告知如何配合。”
“我寻了些猎户,那些猎户会带着他们的狗过来。到时候,还请王爷带人和那些狗,去搜寻毕敬业。”彭淑道。
“这好办。”郕王这算是同意了。事关毕敬业,又有李肃意思,他想拒绝也说不出口。
只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彭姑娘,你来找本王的事,没有人知晓吧?”
“没有。”彭淑摇摇头。
其实,她觉得西荒的细作一定知道了。
不过,不重要,这些本就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王爷,一群猎户带着狗到门口了。”
郕王还想问些什么,可话还未出口,管事的便过来禀报。
“召集府兵。”郕王方才还睡眼惺忪,此刻却已是精神百倍了。
“王爷,请给我笔墨纸砚。”
在他准备出们齐集人手前,彭淑叫住了他。
“来人,带彭姑娘去本王的书房。”郕王倒是痛快。不过,他书房也没什么机密,甚至那些书都只是摆设。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仆妇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彭姑娘,请。”
彭淑需要写的东西有些多,去书房后,便马不停蹄地写,直到郕王齐集了人手,准备出发时,她都还未写完。
不过,也足有四十多个地点了,其余的没写全,也不影响什么。
西荒的细作网,只要撼动四成,便可观全貌了。
吹干墨迹后,她将写满字的纸张卷起来递给安然,“想办法给冷老,告诉他,这是西荒细作的据点。”
“是。”
安然震惊又佩服。彭姑娘是神仙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彭姑娘,你可还能走?”等了半响的郕王在外高声问。
彭淑闻言立刻走出书房门,轻声道:“王爷,可以出发了。”
“出发!”
郕王颇有几分气势地吩咐他的府兵们,犹如一个正开拔的大将。
一行人出门后,与猎户们会合,浩浩荡荡便出发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细作一直跟着,也有细作飞奔离开,去禀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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