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其八抬大轿归乡,赐立生祠又何妨?”
当常升不紧不慢的给出提议,詹事府的偏殿里,竟只能听见朱标深深的吸气声。
就连他看向常升的眼神都变得异常复杂。
“升弟此举……是不是……”
朱标刚想说点什么。
话到嘴边,却又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先是忽悠大儒出山替朝廷筛选培养人才,推行《官学》的牌匾和石像,现在居然又升级了对官员品性与德行的八抬大轿荣归故里,还有立生祠。
在废除了当今宰相制和生前立异姓王的大明朝。
官轿荣返。
赐立生祠。
极有可能便是取代封侯拜相之后,文人的最顶级理想和表彰了。
如果确立了这项制度。
不难想象,从今往后的奏书中,各种明褒暗赞替自己讨功奏疏的份额将大比例上升。
花花轿子众人抬,互相吹捧,将成为一门新的官场风俗和默契。
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的确有助于提高相当一部分官员的自律的标准和贪污的门槛。
这无疑是有利于百姓休养生息,维护朝廷统治的良策。
常升当然能够领会朱标此刻的心情。
笑着摇摇头道:“招式不在老,奏效的就是好招。”
朱标哑然。
茶余饭后,又浅谈了一场为政课,算是换了换脑子,朱标也便折返御书房,继续处理奏书去了。
常升一路将他送出宫。
待到东宫的内侍将偏殿里的杯盘收走,重新净台,点上一盏沉香香薰,添上了半桶煮茶的山泉,再将偏殿内的冰盆补上,欠身退去,带上殿门,常升这才重新落座,翻阅起为数不多的陈年旧奏书来。
薰烟渺渺,沉于香盘之中,游而不散。
偌大的偏殿。
除了翻书声,竟然静不可闻。
常升动了动耳。
只听的犹如闷鼓一般的心跳声从偏殿角落的窗台渐行渐远,手中的奏书这才缓缓合上。
“是高处不胜寒还是见多了太多的黑暗,老朱的疑心病这么重的吗?”
呢喃声微不可察。
只有常升自己能够听见。
倚靠在椅背中,支着下巴,那封公之于朝廷的圣旨内容,再一次的回荡在常升的脑中。
即便是时隔了六七日,还是同朱标有过探讨,常升也不敢保证,他就完全堪透了老朱通过这封圣旨想要表达的深意。
都说是伴君如伴虎。
面对一个开局一破碗,最终打上九五宝座的皇帝,常升从来就不敢有半分轻视。
即便他眼界开阔。
即便带着几百年后的先进思想。
即便他还有个存在感不高的系统。
他也不觉得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世界,让老朱家对他言听计从。
否则以他的出身,他的阅历,做个高官真不难。
可凭借这些,就能与整个封建王朝旧制,乃至于和整个大明朝的士绅阶层碰一碰?
他还没疯。
“所以,你究竟是顺带想敲打敲打我。”
“还是看出了什么苗头,所以用圣旨强硬喊停呢,对我发出警告呢?”
常升没有再深究。
不确定的东西,深究到底,也不过徒费心力。
眼下的局面其实很简单。
凭他一人难以左右大明,所以他只要影响朱标,给大明的未来多一些可能就行。
这是持久战。
也是他与老朱一场明牌的博弈。
他们所传授给小朱的理念,最终会形成朱标自己的治国思路。
最终谁能得胜。
就看小朱受谁的影响更多。
在这期间,双方斗而不破,各显其能。
虽然没有明确约定,但老朱显然是察觉到什么了,所以用圣旨,携大义喊停。
这招常升没法接。
遂在老朱分派了锦衣卫观察他的动向,不管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都要看着他的时侯,顺势退一步,到詹事府躲个清闲。
一则确实是躲懒。
二则也为了解史书中也记载不全的,更真实的大明朝。
不同于后世做主官,不管大小领导,只要想往上爬的,总会亲自到任职所属管辖地去走访视察。
哪怕是做做样子,应付差事,一些门面的数据总会了解。
而在交通不便的大明朝。
也就只能从这些不知经历了多少手的奏书里见微知着了。
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圣旨喊停这事教会了常升一个道理,制定时政,除了本身好用,还得过老朱的关。
那要如何更真实的了解老朱的施政风格和底线,这些历经了老朱批复的六部五寺奏书,自然就是最有价值的第一手参考。
它们甚至记录了老朱从大明立国至洪武十三年为政风格的变化和调整。
只是九成九的人都想不到这一折。
想到的,却又未必有如常升这个东宫首席谋士兼代总管般,有些合情合理的缘由,如此公然的翻阅这些六部五寺的机密奏书了。
………………
申时一刻。
加了一刻班的常升合上了最后一本奏书,迈出了偏殿。
东宫宫门外。
褪去值守甲胄,一身短打劲装的蓝玉已在马车车上上倚坐多时。
看到常升出来,顿时抡起手中的马鞭挥了一鞭子。
“驾!”
“劳烦舅舅久等了。”
当蓝玉伸手将常升拉上马车,听到这句,一张粗糙的黑脸上顿时不悦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倒是你,一连七八日也未曾去御书房,这几日还一反常态的老实在东宫当值。”
“太子妃知道了还特意差我到家里打听,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问你娘。”
“你娘也不知道。”
“还说你这几日一回家便消停的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连别院也不去了。”
“我还当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四下打听才知道,不过是你姐夫新提拔了个臣子,帮着在御书房处理试科举及田亩清丈事宜。”
“左右不过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咱家犯的着为了这点小功四处得罪人么。”
听着蓝玉的牢骚,车厢里的常升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舅舅这话听谁说的。”
他不过是下了点功夫。
做了做大明的基础功课,怎么就闹的家宅不宁了。
搞的他“失宠”了一样。
蓝玉一副我都看透了的口吻道:“我找的太子随侍太监,起初他还不愿意说呢,还是花了一百两才问出来的。”
常升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您都看出来那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您二侄子看不出来?”
“姐夫也是有意维护,加上叔伯筛选出来的人才,这才提拔上来,专门出来办差的,您二侄子不正好躲个清静?”
“真的?”
“当然。”
“晌午时,姐夫还专门找到詹事府来和侄儿一起用的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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