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苗舒曼的半个身子没入河水之中,宽阔的河流,水流湍急,越是中间的位置,越是危险。
向阳和向柏凯一同下水救人,袁佩佩的水性不好,她只能站在河边干着急。
柳小柔已经做好打120的准备,只要苗舒曼没入水中,她就即刻拨打电话。
袁佩佩焦灼不安,她用力攥着拳头,两只脚不停地小幅度走动,她喃喃自语,“苗姐姐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她一定是又想起以前的事了,看到河岸就会不自觉地失控,可她已经很久很久不犯这个毛病了,她明明见好了的,怎么又严重了……”
柳小柔听着袁佩佩的这些话,或许,是苗舒曼把这里当成了她当年带着滕辛投河自尽的地点。
柳小柔不认为苗舒曼是想旧事重演,她觉得,这一次的苗舒曼,是想把滕辛救回来。
河水之中,苗舒曼的身体已经开始随着水流漂浮,她嘴里灌着水,还不停地呼喊“向阳”两个字。
向柏凯一把抓住苗舒曼的手臂,事情算是得到了控制。
向柏凯和向阳一同发力,将苗舒曼带回到岸边。
苗舒曼浑身湿透,向阳和向柏凯亦然,好在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正足,不至于受凉受寒。
向阳和向柏凯坐在一边,大口喘气。
袁佩佩急忙查看苗舒曼的状态,只见,苗舒曼两眼失神,冲着宽阔河面伸手低语,“向阳……回来……回来……”
气氛低沉。
所有人都明白,苗舒曼口中的那个“向阳”,实际是滕辛。
苗舒曼朝着河边爬去,她的模样狼狈至极,还想再次去河里寻找。
袁佩佩用力拉扯苗舒曼,“苗姐姐你别闹了!小向阳不在那里!河里什么都没有!”
苗舒曼满眼失望地看着袁佩佩,她摇摇头,又发发呆,她短暂地犹疑了片刻,那片刻之中,她仿佛是在同自己对话,对着一段无声的沟通。
忽然,她用力挣脱开袁佩佩的手臂,爬起身再次朝着河水奔去。
就在她冲入河水之时,向阳撕心裂肺地嘶吼,“他根本就不在那!还要我说多少遍!他被你毁了!从你带他投河自尽的那一刻起,他就被你彻底毁掉了!你现在才知道悔悟吗?你现在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毁了小向阳,你让他变成了滕辛,他回不来了!就算你掘地三尺,他也回不来了!”
嘶喊声落地,只剩河水涌流的声音。
苗舒曼僵硬在河边,她无助的眼神里,似是在后悔,似是明白了什么。
或许,她是真的在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也悔恨了一些事,在她残破零散的记忆里,最完整的记忆片段,就是她带着小向阳投河自尽的那一幕。
后来的很多年,她一次次经过河边,她的脑海里一次次旧事重演。
而这一次,她想把小向阳救回来。
她看到了向阳日复一日的内疚和痛苦,她看到了拘留所里滕辛的可憎面容,她看到了所有人的纠结和为难。
或许,她真的学会了反思,在某个不眠的深夜,她偷偷从后院溜到别墅里,她赤着脚走去向阳的书房,她透过门缝,看到书房里安静的一幕,她听到向阳持着手机焦头烂额,她听到向阳对着另一头的向柏凯说,他们一定要救下滕辛。
她明明是个傻子,是个疯子,却也是个母亲。
那些保留在血肉之中的本能,让她残存下独一份的清醒。
所有人默然在河边,带着潮气的微风从他们的身边拂过。
袁佩佩打开手机,看了眼手机地图,她仔细回想,努力回想,她恍然大悟,“这里……好像就是当年苗姐姐带着滕辛投河的地方……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样。”
向阳朝着远方望去,的确,若是沿着这条路继续开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拐进一条泥土路,那边的郊外,就是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年头太久了,久到让人忘记这里原来的样貌,这里修了公园,盖了高楼,二十年,物是人非。
听闻此话,一直默声不语的向柏凯,忽然崩溃了情绪。
他看着面前宽广肆意的河流,他觉得眼下的时空被割裂了,他仿佛回到了小向阳走失的那段日子,那时的他同样仿徨无助。
他走到河边,河水漫过鞋面,他站在河水之中。他无法想象,那时的小向阳会有多害怕,那时的小向阳天真幼小,那时的水流只会比现在更湍急。
想着想着,他红了眼,他低下头,河面上看不清他的倒影,波光粼粼,水流搅乱了他的样子,搅乱了他的心。
他忽然明白,曾经的小向阳,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河水之中了,从苗舒曼带着小向阳投河的那一刻起,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向阳,就消失不见了。
这些年的寻找都是徒劳,他们寻不见,找不到,即便二十年后,小向阳的肉体回来了,却也面目全非。
二十年前的小向阳,变成了二十年后的滕辛,二十年前的亲情血缘,二十年后只剩下仇恨。
向柏凯缓缓跪在河水之中,河底的石子划伤了他的膝盖,他浑然不觉。
他低着头,忍着即将冲破胸口的糟糕情绪,低声开口,“妈,我找不回小向阳了,我找不回他了……”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柳小柔也放任向柏凯以这样的方式,去宣泄自己的情绪。
她明白他的苦楚。
有关母亲,有关弟弟,有关家人与爱,存活于世的人儿啊,总是找不到最合适的方式,去怀念,去忏悔。他们总是笨笨的,笨笨地爱着,默默藏于心。
苗舒曼走到向柏凯的身边,她伸出湿乎乎的手,试着去抚摸向柏凯的额头,却被向柏凯下意识躲开。
苗舒曼缩回手,她回头看看向阳,向阳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她疯了傻了,当年做过的错事,也没办法被遮掩。
片刻后,所有人一同离开了岸边。
他们朝着车子走去,向阳打头在前,苗舒曼紧紧抓着向阳的手腕,寸步不离。
回到车边,向阳指挥大家赶紧上车,可这时,一直死抓着向阳手腕不放的苗舒曼,忽然便松开了手。
向阳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亲眼看着,苗舒曼朝着马路中央飞奔而去,迎面而来的,是一辆非常庞大的货车。
向阳开口呼喊的瞬间,他的声音被眼前巨大的冲击力淹没,他失声,他哑言,他亲眼所见,轻飘飘的苗舒曼如似一股云烟那般,冲向货车车头,死亡在沉闷的撞击声和剧烈的刹车声之下,化为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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