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顺今年五十一岁,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那是噩梦的开始。
他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自己家里出事,随后他被人带到海上,囚禁在巨轮的底舱内。这一关,就是整整三十五年。即使他一开始坚信家里人会寻找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那簇希望的火苗越来越小,直到眼前,他没有了希望。
他刚来魔鬼窟的时候,卧床整整大半年。
那是在家里受的伤,加上他一时间不习惯底舱的阴湿环境,总是发烧感冒,病情反反复复。
病好后,他开始努力锻炼身体,为的是有一天离开这里的时候,身体不至于垮掉。
叶哥是他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但叶哥和他不一样,叶哥是随船迷失落入这里成为壮丁的,而他是阶下囚。
叶哥比他早到七年,他告诉他,这里只有被允许的人才能出去,不被允许的人,要么出不去,要么出去的时候死在附近最后随洋流飘回来。
周永顺没有亲眼所见,但叶哥不会骗他。
他告诉叶哥,周家会来人的,因为他是周家的继承人,父母他们绝对会到处找他。
周家总有一天会找到这里,把他们带出去。
这份信念成了他们之间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当年华老去,他才惊觉,有些事他还是想得过于绝对。
周家是个有历史的家族,他作为下一代的继承人,关于家里的秘密,父亲说过等他十八岁成年后会毫无保留地让他传承。
因为这个传承,所以他从小就被父亲灌输一种思想,这世界上无奇不有,可以不信,但对待某些事物要秉承着敬畏之心。
周永顺出事的时候还没彻底领悟父亲的话,但三十五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彻底明白了某些事,是必须要信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到底这个世界有没有鬼神这些东西,他没亲眼见过,他不知道。但有人用他的血画些奇怪的符号,他起初还没感受到什么,等到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而心里隐隐有所感觉,他才彻底地意识到,那些符是有用的。
明明看着就是迷信的东西,却能让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很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可他却阻止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周永顺不明白,为什么照顾他的人会五年一换。他在这里几乎无所事事,动脑子的地方自然只能是这些看似不符合逻辑的事情。但眼前再多的线索,可串联起来他想不通,叶哥也想不通。
现在照顾他的人是叶哥的儿子,叶子是今年年中来照顾他的,前一个照顾他的人得了疾病,提前结束了这份工作。
因为叶子的身份,所以他和叶哥的联系也更频繁,不像之前其他人总是有所保留。
有些事一年想不明白,十年想不通,三十五年过去了,到底还是有迹可循。
叶哥说,那些人用他的血,可能是为了要周家的命数。
命数这个词,是追光那个孩子无意间听到的。
魔鬼窟不养超过六十岁的老人,因为他们已经不算壮汉。
比叶哥大的前辈,也是叶哥的头,早在七八年前已经死亡,所以他们对于命数的理解有限。
周永顺认为,命数这个东西,既然有个命字,那么肯定和命有关。
他的血如果能影响周家的命数,那么他情愿死,也不要再被人利用。
可父亲从小的教导深深地影响着他,死亡固然容易,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他煎熬着,为的不过是听从父亲的教导,而他也希望有一天,周家能找到这里,把他带离这个永无天日的地方,即使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化为一堆白骨。
三十五年的时间,周永顺不敢相信父母是否还在世上,可他对家,对亲人的思念是深沉的。
也许正是这份深沉,即使他已经感觉快要死了,他还是不想放弃一丝活下去的念头。
周永顺这段时间病了,而且前一天咳血了。
早在三天之前,叶子必须一整天留在底舱照顾他。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叶子需要马上找人,然后医生会赶来救他。
他告诉叶子,他要和叶哥见一面。
如果是以前,叶哥要进来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追光发现了路,或许他和叶哥的联系会困难很多。
如果他这次没能逃过一死,那么他要最后的和叶哥见一面,把周家的事再说清楚。
哪怕他们等不到将来,叶哥还有叶子,追光还会有儿子。一代传一代,他想落叶归根。
周永顺迷迷糊糊睡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已死,胸腔的闷痛感让他忍不住想咳,他再次咳出了血。
叶子听到周永顺剧烈的咳嗽声,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扶起周永顺,轻轻地帮他抚背,顺叔,深呼吸,你会没事的。
或许是叶子的动作缓解了周永顺的咳意,他的咳嗽声渐缓,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顺叔,到时间吃药了。叶子帮周永顺放好枕头让他靠好,转身去拿医生开的药。
他拎起热水壶在杯子里添水,他用手试过水温,拿着水杯和药回到周永顺的旁边,顺叔,张嘴。
周永顺很虚弱,全靠叶子喂药喂水。
吃过药,喝过水,周永顺感觉舒服了许多。
叶子,现在是几点?
底舱没有光,周永顺呆了很久才适应。但这里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全靠人识别。
周永顺在识别时间这件事上毫无天赋,他全靠照顾他的人才知道时间。
叶子准确地回答:凌晨四点多,顺叔你要不要躺下来再休息一下?我爸他要明天中午才能过来,还有很久的时间。
是啊,很久,你爸要是来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叫醒我。
周永顺也想养足精神见人,所以他决定再躺下来睡上一觉。
他刚躺下来,然后他听到了一些不该有的声音,而叶子比他反应还快,人已经跑到了舱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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