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
汉武帝刘彻正在对着桑弘羊十天前上献的简牍啧啧称奇,而这简牍上的内容,便是关于厕纸的制作步骤和原料。
虽说武帝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联想到那么柔软的厕纸居然是从那么坚硬的竹子和树木里做成。
这太有意思。
与文、景二帝不同。
武帝更喜欢新奇的玩意,比如这厕纸的制作步骤。
“弘羊啊,厕纸官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武帝卷起简牍,看向一边微微躬身的桑弘羊问道。
桑弘羊回道:“厕纸官营的事情,因为此前只有冠军侯弟霍光独有,不像盐铁私营那般普遍。所以,此事办起来,还是颇为简单的。”
“嗯。”
汉武帝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还是年轻人行事也创造力,也不知霍光这小家伙是怎么想出来,用树木、竹子这等材料生产出厕纸来的。”
“诶?”
“桑弘羊,你觉得冠军侯弟如何,评价一下。”
桑弘羊听后一愣,让他评价霍光?
这位可是冠军侯弟啊!
若是说的太坏,那得罪可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啊;若是说的太好,可前两天这霍光干的事情可太缺德了。
想了一下后。
桑弘羊拱手跟汉武帝说道:“陛下,评价霍光之前,臣想说一下最近长安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此事,关于朱长史家的私事!”
“不知陛下可曾听闻?”
汉武帝微微皱眉,说道:“让你说一下霍光,你提朱长史家的私事干什么?”
桑弘羊回道:“此事正和霍光有关。”
“哦?”汉武帝刘彻一听此事和霍光有干系,于是便来了兴趣,道:“那你说说看吧!”
听到陛下准许。
这桑弘羊当即说道:“朱长史晚年得一子,名为朱山拊,极为宠溺。朱山拊倒是丰衣足食,生的俊俏清秀,与其长史娇妻更像,不似那朱长史长的老态龙钟。”
“前日,朱山拊因入蒙学和发干侯卫登...”
“......”
桑弘羊将前天卫家三子以及霍光跟朱长史起的冲突说了一遍,包括霍光那些话,在这两天怎么在长安城权贵圈内谣传起来的。
汉武帝听完。
也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个霍光,就会胡说八道!噢,对了,那朱山拊真的一点不像朱长史吗?”
桑弘羊一听,顿时尴尬住了。
陛下的这个问题!
他没法回答啊...
要说不像,那就得罪丞相长史,与朱买臣交恶。要是说像,岂不成了欺君罔上?
一番权衡利弊下。
桑弘羊决定折中处理,道:“陛下,应该是有点不像吧,更多的是像朱买臣的夫人。”
“哎,朱买臣啊朱买臣,啧...”汉武帝听后直摇头,摆了摆手,道:“好了,这事就说到这里,现在可以评价下冠军侯弟霍光了。”
听闻陛下还是让他评价霍光。
当即意识到。
皇帝应该是看重了霍光的才能!
这让桑弘羊不免有了一些危机感,若是陛下起了爱才之心,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将其招为侍中,伺候陛下左右?
想到这里。
桑弘羊不免心下又升起一抹无奈的感觉,若陛下真有此意,谁也无法阻止!
索性!
他放弃脑海中这片乱七八糟的想法,直接说道:“回陛下,臣对冠军侯弟霍光的评价,只有四个字。”
汉武帝心生好奇,问道:“哪四个字?”
随后。
只听桑弘羊缓缓吐出四个字来,道:“有才无德!”
“有才无德?”
汉武帝微微皱了下眉,没想到桑弘羊居然给的是这种评价。
不过。
结合下这小子做出来的一系列事情来,倒是也符合这四个字。
汉武帝刘彻沉思片刻后,便说道:“说实话,朕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就是太能折腾。”
“桑弘羊,依你之见。”
“如何能将他的‘德’立起来呢?”
此话一出。
桑弘羊便已明白陛下的心思了,稍稍思考片刻后,说道:“臣建议,从军!”
汉武帝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采,问道:“从军?”
“对!从军!”桑弘羊点点头,道:“臣听闻,骠骑将军霍去病年少时也是闹腾,爱打架生是非。后随其舅卫大将军从军,两战两胜,勇冠全军!”
“从此,再无人议论骠骑将军之前!”
听到桑弘羊如此诉说。
汉武帝眉头皱的很深。
很明显。
这番话刘彻听得不喜,于是轻轻念叨着:“朕已有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武将足矣!”
“罢了。”
“今日困乏,此事以后再议,你先退下吧!”
桑弘羊随即行大礼,道:“诺。”
退出未央宫后,桑弘羊便回了自己的府宅。
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桑迁。
此刻。
正抱着兔子在玩,看见桑弘羊回来,赶紧将兔子放回笼子。
可惜。
还是被桑弘羊看见,当即便喊过来训斥一顿,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十四、十五的年纪,还天天抱着兔子、鸟雀玩乐,有点出息吗?”
十四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
但也是叛逆的时期。
被父亲训斥两句,桑迁也忍不住噘嘴,怼道:“我不就在院子里养些兔子、鸟雀玩吗?至于一回来就说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犯大汉律的事情。”
“难道要像那大将军府里的几个子嗣一样,天天在长安城闯祸,惹事生非你就开心了?”
本来桑弘羊还不太生气。
一见儿子回怼自己,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即骂道:“皮痒了是吧?还敢回嘴?”
“那卫家卫伉,冠军侯弟霍光,比你都要小,却建立了一个‘此间乐’酒楼,连陛下都赐下匾额!”
“你好意思和人家比?”
如此一说。
桑迁更加不服,说道:“那谁让人住在大将军府,身负皇恩,是我能比的吗?”
桑弘羊皱眉,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比?就算不说卫家,那张汤之子张安世,品德兼优,常常受人夸奖,你怎么没有?”
“我桑府的生活,可比张公那破宅子过的富裕吧!”
“还有李广老将军之孙,李陵,一手射艺惊人,连陛下都有夸赞!”
“你呢?”
桑迁自知理亏,扭过头,不看老爹。
身体上服了。
但是嘴上还是不服,硬是说道:“那张安世,我们同龄人都说他不学无术,就你们这些大人说好。”
“李广老将军孙子李陵再好,那也是他有个好爷爷,我有啥?”
“就一个会给陛下端屎尿盆子的侍中爹罢了!”
这怼老爹的本事。
要是给卫伉见到,估计都得竖起大拇指。
太强了。
这下可是把桑弘羊真个气坏了,当即吩咐奴婢拿来棍子要教训一顿。
而这桑迁倒也是硬气,说道:“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到时候死的是你儿子,又不是别人儿子。”
“天天拿我跟别人家的儿子比?”
“有意思吗?”
桑弘羊现在确实是气到不行,可若真让他打?又舍不得。
都说慈母多败儿。
实际上。
慈父也是一样。
桑迁如今这般叛逆,多多少少,有一半原因归咎于他身上,太放纵了。
不过。
舍不得打儿子?还舍不得拿儿子养的那些小动物出气吗?
当即桑弘羊便将教训对象,换成了桑迁养的那些小动物身上。然而他没想的是,自己打那些小动物,这桑迁顿时嘴不硬了。
“爹,别打了,这些小东西不经打的。你要打,还是打儿子好了,儿子经得住打!”桑迁一副马上要嚎啕大哭的样子,上前护住那些小动物。
见到这一幕。
桑弘羊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算是废了。
一旁。
看戏好久的桑美人,上前拽着桑弘羊手中的棍子,说道:“爹,让我来打,我要打那只兔子,今晚吃烧烤兔肉!”
“桑美人,你敢?”桑迁瞪着自家小妹,扮作一副凶样。
然而。
却是先被桑弘羊凶了,骂道:“你再凶你妹妹?”
然而此时。
桑美人却是已经夺下老爹手中的棍子,然后还轻轻推搡着老爹,说道:“爹,您都伺候皇帝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了。这里交给我,我来处理这些小动物。”
桑弘羊一听。
心中顿时一暖,摸了摸桑美人的脑袋,说道:“还是小妹知道心疼老爹!”
话落。
又恶狠狠地瞪着桑迁,骂道:“你看看,你连小妹都不如!”
“哎呀,行了,爹,交给我,我来对付桑迁!”桑美人此刻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催着她爹离开。
然而。
身为老爹的桑弘羊,并没有多想,只是说道:“行,我们家小妹最能干了。桑迁,不许欺负小妹。”
“呵,她都不喊我兄长,直呼其名你怎么不说?”桑迁很是不爽这种区别对待。
不过比较高兴的是,小妹已经将桑迁推走了。
而他也不是老爹。
自己这小妹在想什么,他当然看得出来。
于是!
他便对小妹说道:“桑美人,说吧,又想让我陪你去哪里玩?”
“听说城里开了一间此间乐酒楼,里面有好玩的,我也想去玩。走,桑迁你陪我一起!”
然而。
桑迁却是皱着眉说道:“那地方我早就想去了,可惜没钱啊。以前是爹管钱,我还能有点,现在娘管着,我一点钱都没了。”
“我有!”桑美人当即笑道。
桑迁当即问道:“你有钱?哪来的?”
“我找娘要的!”桑美人神秘一笑。
桑迁一听,顿时更不开心了,说道:“娘也太偏心了。”
“哎呀,快走吧,桑迁,晚了人家酒楼都关门了。”桑美人说着话,就拉着她兄长出了府门。
兄妹俩乘坐一辆马车,很快就到了此间乐的酒楼。
俩人一进去。
桑美人便拉着桑迁说道:“你看你看,那些姐姐跳舞好好看!她们身上穿的那些丝绸衣物也好不错的样子。”
“桑迁,诺,钱都给你。”
“你去买位子,我先进去看看。”
此间乐的酒楼,按照霍光的规矩。
进去前,先要买桌椅位置的,好位置价格贵,离着那些跳舞的歌姬。
这种模式。
一开始宾客们还不习惯,可后来时间久了,不仅习惯,反而还喜欢上了这种模式。
可能是觉得?
能凸显身为长安城内权贵家族的优越感?
桑迁付钱去后,桑美人一个人朝里面走。不过,以他们这个时间点来,和身上带的钱,肯定不是什么好位置,只能是偏角落的一方。
走着走着。
桑美人突然看到一个门户大开的偏方,有个跟她一般大的少年,正拿着她刚说不错的蚕丝长袜在脸上来回摩擦。
还一副极为享受的样子。
有些刁蛮任性地桑美人,当即忍不了。
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后,直接就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这个泼皮无赖,居然把女人的衣物放在脸上摩擦,咦,真恶心!”说完,她就准备扬手再打。
可这时却发现。
那被她辱骂的泼皮无赖少年,竟然是个盲人。
当下羞愧难当,想着上前扶起,结果却被少年一把推开。然后,对方摸着桌椅走了出去。
同时。
还有一个认识他的胖子朋友,似乎看到了她欺负盲人的事情,冲过来要教训自己。
然而。
反被那盲人少年拦住了,似乎是劝说了一下,两人一起离开了酒楼。
这一幕。
更是让桑美人紧咬嘴唇,再也没有玩下去的兴致。
于是。
她也准备离去。
这时,桑迁已经买好了位置,手上拿着竹简牌子,嘴里还一顿吐槽:“这破地方也太贵了,简直就是抢钱!”
“诶,小妹,你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订好了。”
然而。
桑美人却是很失落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家休息。”
“什么啊?你知道这很贵...”
桑迁的话还没说完,桑美人就打断道:“兄长,我们回家吧,不想待在这里了。”
“哦,好...”
桑迁挠了挠头,不知道小妹这是咋了。居然不叫他桑迁,改称呼他为兄长了?
无奈。
刚买的位置,连屁股都还没挨着呢,就又陪小妹回去了。
当然了。
桑迁可不是一个浪费的主,他把小妹送回来后,自个儿又偷偷去了一趟此间乐。
那玩的叫一个爽。
等回来后,天都快黑了,桑府一家人准备吃饭。
“又跑哪鬼混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桑弘羊瞪着儿子说道。
桑迁却是不管老爹说什么,大口大口地吃着肉,道:“娘,这肉好吃,嘿嘿,真香。”
“你少吃点,特意叫炊房给你妹妹做的。娘看到小妹下午好像不太高兴,跟她说话也没兴致,不知是怎么了。”桑夫人瞪了儿子桑迁一眼,说着,又跟婢子湘儿问道:“小妹呢,怎么还不来吃饭。”
湘儿则是说道:“回夫人,婢子刚去喊了。但小娘子说,今日玩的累了,吃不下,想早点休息。”
无奈。
桑夫人只能摇头,然后看向桑迁,说道:“迁儿,既然小妹不吃,那这兔肉你全吃了吧!”
“啊,那太好了!”桑迁听后,先是一脸高兴。
可随之。
脸色巨变!
兔肉?
这是兔肉?
刹那间,桑迁便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跑到院子里,看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兔笼,一脸绝望的哀嚎起来。
“兔子呀,啊,兔子啊!”
“啊~”
与此同时。
桑府的一间闺房内。
桑美人正躺在矮床上闭眼休息,然而,脑海中却一直浮现白天被自己无缘无故地打了一巴掌的盲人少年。
这副景象怎么都挥之不去。
良久。
桑美人蓦然起身,泪眼婆娑地说道:“呜呜呜,我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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