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儿莫名其妙:“你大哥就你大哥呗。谁也没说不是。”
陈鑫被话堵得张口结舌:“我——以后再打我, 我就让大哥打你们。”
“幼稚!”安安忍不住吐出两个字。
陈鑫猛地转向她:“说谁呢?”
“说你咋了?”甜儿一把把安安拉到身后,“甭说你大哥来了,你大姐二姐来了我们也不怕。”冲陈鑫他大哥抬起下巴, “敢不敢跟我出去?”
陈森都糊涂了, 下意识问:“去哪儿?”
“外面啊。”甜儿不禁打量他一番, 虽然瘦瘦弱弱, 一身乡土气息, 看起来也不傻啊。
咋听不懂她说的话啊。
陈鑫拽一把他哥, “走!”
“等等!”陈森拽住他, “什么你就走?”
陈鑫脱口而出:“跟她单挑。”
陈森越发糊涂了:“什么就单挑?”
“单挑?”老师进来就听到这句话, 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邵甜儿一副随时开打,邵一安瞪着眼睛,陈鑫像是很猖狂的模样, “又是你们仨。这次又因为什么?”
甜儿忙说:“这次可不怪我。”
“不怪你那就是陈鑫和邵一安?”老师打量一番他俩,目光停在陈鑫身上,“我说陈鑫, 你又打不过邵一安,干嘛总惹她?非得把你打的哭的嗷嗷叫你才改是不是?”
陈森不敢置信, 他爸以前拿皮带揍,这小子都不带哭的:“你哭的嗷嗷叫?”
“没有的事!”陈鑫大声反驳。
老师哼笑一声:“那五年前是谁抱着他爸爸嚎啕大哭?”
陈鑫梗着脖子说:“反正不是我。”
陈森忍不住开口问:“老师,究竟怎么回事?”
“我知道。”有学生说,“话说当年陈鑫和邵一安因为一点小事打了起来。陈鑫以为能打过邵一安, 孰料被邵一安按倒在地——”
陈鑫急得大喊:“闭嘴!”
同学吓一跳, “得, 后面的我不说了。陈鑫他大哥, 回头你问陈鑫, 或者问陈司令都行。反正自那以后,陈鑫一见邵一安她们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陈森不禁看弟弟:“五年前你才多大?”
老师道:“十岁。”
陈森当然知道他十岁。
十岁还是个孩子,都不甚懂事,吵架打架很正常,他弟弟居然还当个事的记到现在。
陈森问:“受伤了?”
老师不禁说:“没有。邵一安只是朝他屁股上打几——”
“不许说!”陈鑫急的大吼。
陈森恍然大悟,他就说只是打疼了,陈鑫不可能记到现在,弟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闹了半天伤自尊了。
“所以你刚才对这个——”
甜儿道:“我叫邵甜儿。她是我妹妹邵一安。看在你没一味地听陈鑫的话的份上,我帮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邵一平,那个也是我妹妹邵小美。”
陈森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终于发现两对双胞胎,很是意外,因为他以前只听说过双胞胎长得像,却无缘得见。
再仔细看也不是那么像。
邵甜儿朝气蓬勃,英姿勃发的感觉。邵一安抿着下唇,总有种“甭废话,要打就打”的感觉。邵小美噙着淡笑,她总觉得那笑有几丝嘲讽。邵平平面无表情,给他的感觉比邵一安冷。
总而言之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陈森有理由怀疑他弟弟摊上这四姐妹,还能全须全尾到高中,全赖人家懒得搭理他,嫌他幼稚。
“陈鑫,你和邵一安的事哪能让哥哥插手。哥哥是大人,你们都还没成年,这不是以大欺小吗?”
甜儿不禁说:“没看出来,你还蛮懂事的。”
陈森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老师无语:“邵甜儿,别没大没小。”
甜儿冲陈森睨了一眼:“他怎么在这儿?”
老师被她突然发问问糊涂了,“他以后就是你们同学了。还有他们。”转向跟陈森大小差不多的几人。
甜儿:“既然大家是同学,地位平等,我怎么没大没小了?”
老师张了张口:“他年龄比你大。”
甜儿抬手指着一个同学:“他也比我大。比我大一岁,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喊他大哥,而不是叫他名字,或者喊他同学?”
老师后悔多那句嘴,她怎么就忘了,邵甜儿这张嘴甭说她一个,全校老师加一块也嘚嘚不过她,“我不跟你说这么多,赶紧拉桌子,上课!”
甜儿嗤一声。
小美过来扯一把她,随即瞥一眼老师。
老师不由得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陈森看到这一幕,愈发确定弟弟这五年就跟邵一安打一架是因为邵家姐妹嫌他幼稚,懒得跟他计较。
“陈鑫,过来帮我抬桌子。”
陈鑫下意识点头,看到安安:“大哥,邵一安——”
“没听老师说?快上课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陈鑫想到他大哥以后不用再回农村,跟他一起考大学,有的是时间,立马屁颠屁颠跑去帮他哥抬桌子。
原本陈森觉得坐哪儿都一样。桌子搬到邵甜儿身后,犹豫片刻拉到北面最角落里。
陈鑫不禁说:“大哥,这边冬天没太阳,忒冷。”
“这里离门远,冬天没风。”
陈鑫一想,也对,“大哥,给你笔和本子。回头让老陈给你买个书包。不买也行,以后我的书包分你一半,你帮我背书包就行了。”
甜儿闻言不禁笑出声。
“笑什么笑?”陈鑫不由得站起来。
老师猛一拍桌子,陈鑫嗖一下做下去。
要搁三五年前,老师不敢这么强势。
浩浩荡荡的革命结束,老师自由了。昨天军部又特地给毕业班的老师开个会,大意拿出毕生所学教这个毕业班,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军部反应。老师“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然不怕这些皮上天的小崽子们。
陈鑫那么老实,纯粹是被老师的突然强势惊得。坐下之后再想起来,被他大哥按住,“来的时候爸怎么跟你说的?”
好好学习,上课不许调皮捣蛋,否则他皮带伺候。
陈鑫想到这句话,不甘心地嘀咕:“回头再收拾她。”
“那回头再说。”陈森很想说,人家收拾你还差不多,“她们是谁家的小孩?看起来挺嚣张的。”
陈森如果说“漂亮”之类的吃,陈鑫肯定得拍桌子瞪眼睛。“嚣张”二字可算说到陈鑫心坎里,“机步旅邵耀宗邵旅长的女儿。不过邵旅长跟她们不一样。邵叔叔人特好。也不知道他闺女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陈森又想笑,真不讲道理,人家四个早把你打得不知东南西北。
“回头她们再欺负你,就去找邵旅长。”
陈鑫气鼓鼓的脸扁下去,因为十次有八次是他先招惹甜儿她们,没脸告状。
陈森下乡那年虽然才十七岁,弟弟才五岁,但这些年一直没断了跟家里联系。从他爸的信中多多少少窥探出弟弟的秉性。见他这样就知道他理亏。
陈鑫安生下来,陈森就不再说话。
随时都有可能恢复高考,老师时间紧任务重,发了新书也没像以往一样让学生自由活动,明天再上课。
新书拿到手,老师就开讲。
这节课恰好是数学,陈森一节课下来头晕脑胀,跟听天书一样。
下课铃声响起,陈森就问弟弟:“老师中午回去吗?”
陈鑫被问懵了。
“回家吃还是去食堂吃了饭就回来?”
陈鑫没注意:“我也不知道。大哥问这个干吗?”
陈森指着崭新的书本,“有一点我没听懂,回头问问老师。”
“问老师干吗?你不会问我啊。”陈鑫大包大揽大声说。
甜儿本想出去透透气,闻言不由得看过去。
安安忍不住说:“他真敢说。也不怕把他大哥带沟里去。”
陈森也怕被他弟带沟里去,这一节课他可没少跟他说小话开小差:“你听懂了?”
“这么简单——”陈鑫猛然想到他哥没上高一,初中知识还是十年前学的,“你没学过听不懂正常。我现在就教你。大哥你说,哪儿没听懂。”
陈森把课本摊开。
小美不禁说:“还真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起初学生熙熙攘攘地出去,这会儿出去大半,教室内安静许多,她的话顺着秋天的凉风传到陈家兄弟耳中。
陈鑫忍不住拍桌子。
陈森拉弟弟一下,压低声音说:“她肯定也没听懂,故意这么说。”
陈鑫立即说:“我不敢教,你敢教吗?”
小美被问住了。
这话怎么说来着?跟她有半分钱关系吗?
陈鑫得意,“没听懂就闭嘴吧你。”
小美反应过来:“谁说我没懂。”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小美会认为故意激她,不会应的这么干脆。
然而陈鑫压根没这脑子。
陈鑫立即问:“大哥,哪儿没听懂?邵小美,你过来!”
小美过去。
甜儿、平平和安安跟过去。
陈鑫一看四姐妹的阵仗就腿软发虚,“我没叫你们。”
甜儿双手叉腰:“看看不行?”
陈鑫的气焰顿消,“你们又不是没有,看我大哥的干嘛啊。”
休息时间短,陈森浪费不起,提醒他:“快上课了。”
“大哥,你说。”陈鑫把课本往小美那边推一下。
陈森没上高一,问不到点上,顿时把小美问糊涂了。
陈鑫见小美皱眉,得意地笑了。
甜儿很无语地瞥他一眼,把今早从家里带来的旧书拿过来,翻开高一下学期数学指给陈森看。
起初陈森没看懂,上课铃声响了,陈森恍然大悟:“谢谢。”随即把书递过去。
甜儿瞥一眼陈鑫,“他高一课本应该还在,你回头把高一的书拿过来,不懂的就翻翻高一的书。语文那些没多大联系,可以等数学吃透了再看。”
“我懂了,多谢。”陈森笑着说。
甜儿接过书,无所谓地挥挥手:“又不是啥大事。”
陈鑫又忍不住说:“大哥,看到了吧?邵甜儿嚣张吧。”
甜儿转过身来。
陈鑫嗖一下躲到他大哥身后。
陈森好笑:“老师进来了,快坐下。”怕他还说个没完,转移话题,“上午几节课?”
陈鑫忘了跟甜儿计较:“四节课,十一点四十五放学。”说着话翻裤兜,拿出一把票,也没数,估摸着一分为二,给他大哥一半。
陈森本想问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饭票。又想解释他有钱,听到老师说话把话咽回去。
下课铃声响起,不待陈森开口,陈鑫风风火火的跑出去。
陈森看着弟弟没点稳重劲儿,天真无邪的模样很羡慕。不过也只是羡慕。他是他妈一手带大的。陈鑫两岁他妈就走了。
若不是家中有照片,陈鑫都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他爸陈司令不会带孩子,也没空管陈鑫,陈鑫却从未抱怨过。偶尔还跟嫌老陈管得宽。
忽然感觉眼前暗下来,陈森连忙收回思绪,抬眼看去很是意外:“邵甜儿?”
甜儿点头:“我跟你说,不会就问老师,千万别问陈鑫。他半桶水还整天觉得自己最牛。让他教你指定没戏。听不听随你。”说完就走。
小美小声问:“他咋说?”
甜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可不想好心提醒反被他挤兑。”
小美不由得朝北面看一眼:“他跟陈鑫不一样。看起来挺讲理的。”
甜儿刚刚那样说,就是觉得他讲理,打小没妈,又在农村呆近十年,挺不容易,“随便吧。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陈森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了解陈鑫,能分出他是真懂还是不懂装懂。因为遇到陈鑫不懂的他特心虚,说话都不敢正眼看他。
只是被一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小丫头教育,陈森莫名觉得好笑。
陈鑫跑回来,看到他哥嘴角的笑意,歪着脑袋打量:“大哥,什么事这么开心?”
陈森半真半假道:“能再次坐在教室里还不值得开心?”
陈鑫觉得不值得,教室就跟个大笼子一样。但直觉告诉他这话不能说,“能跟大哥一起上学我特开心。大哥,再过两节课就放学了。放学我们跑快点啊。”
弟弟还没长大,陈森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不知道他又想干嘛,便决定静观其变。
随着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起,陈鑫把书一合就推着陈森起来。
陈森将将站起来,就被弟弟往外拽。
本想提醒他慢点,蓦然发现所有人都像遇到地震似的,不要命的往外跑。跑的最快的是坐在后门边的邵家姐妹。
陈鑫忍不住嘀咕:“又被她们抢先了。大哥,快点。”
初来乍到,陈森摸不清状况,不由得跟上去。
四年前食堂饭菜不好吃,学生还能好好排队。后来队伍越来越乱。再后来杜春分做一次红烧肉,去晚的学生只抢到红烧鱼,就没人再守规矩。
卖票的职工扯开嗓子喊也没人理。
陈鑫一把把他哥推进去就问:“都有什么?”
食堂职工喊:“素菜是地三鲜,荤菜是小鸡炖蘑菇,汤是改良版文思豆腐汤,主食是玉米粥和窝头,都别挤,今儿没红烧肉,也没红烧鱼。”
陈鑫很失望,隔着他哥问:“那什么时候有?”
“月底吧。月底看看能不能做一次。”
陈森终于明白弟弟干嘛那么着急,反而越发不敢信学校食堂伙食这么好。
他在农村每年年底村里都会杀猪,每个社员和知青都能分到一到两斤,可这么多年也从未吃过红烧肉。
“咳,这么大个别搁这儿杵着。要什么?问你呢。”
陈森转过头,对上职工的视线明白是跟他说话,下意识说:“我要——窝头。”
“几个?菜呢?”
陈森不由得转向弟弟。
“每份来一样。”陈鑫提醒,“哥,给他饭票,窝头四——六个。”
陈森如提线木偶一般把饭票递过去。
端着碗坐下,看到面前小鸡炖蘑菇里面当真有鸡肉,还觉得跟做梦一样:“食堂伙食这么好?”
陈鑫点头:“特好。大哥,吃。”往鸡肉碗里翻一圈,“就是太小气,只有几块鸡肉。大哥,我再去买一份。”不待他开口又去买一份小鸡炖蘑菇。
回来看到菜一动没动,陈鑫纳闷:“大哥,怎么不吃啊?”
陈森打了个激灵,回过神,道:“吃,我这就吃。”挤出一丝笑,十分勉强。
陈鑫不由得盯着他哥:“好吃吧?”
鸡肉很嫩很入味儿。
陈森都忘了上次吃到这么色香味俱全的肉是什么时候,“好吃。”眼角顿时有点酸。
“没吃过吧?”
陈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肯定没吃过。”陈鑫小孩心性,有点好东西就忍不住显摆,“别说你在老家,就是在宁阳,也只有宁阳饭店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陈森心底很复杂,五味杂陈。闻言这些滋味瞬间被他压下去,惊得问:“这些菜是从宁阳弄来的?”
“宁阳?”陈鑫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怎么可能啊。这些都是杜师傅做的。你尝尝这个汤。我听人家说,很大很大饭店都不一定有。”
陈森喝一口豆腐丝汤,入口滑溜溜的,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还没品出个味来就到腹中,“这是——这是怎么做的?”
陈鑫:“不知道。”注意到旁边桌上的人:“邵一安,这个豆腐汤怎么做的?”
安安不想理他:“我哪知道。”
“你妈妈做的你不知道?”
陈森险些呛着:“她妈?”
“对啊。”陈鑫点一下头,“我没说吗?”仔细想想,“好像没说。杜大厨就是邵一安她们的妈妈。大哥,你不知道,杜师傅没来的时候我们吃的什么。跟猪食没两样。就说这个鸡爪,以前做的啃不动还塞牙。现在软而不烂特好吃。还有这个豆腐汤。以前老王做的豆腐是豆腐水是水。真不知道都是人,他们怎么就那么笨,害我吃好多年猪食。”
陈森终于明白,不是学校伙食格外好,而是有个好厨子。
换他做豆腐汤也是把豆腐切块搁水里煮。可没本事把豆腐切成丝烧汤。
陈森还有一点想问:“经常吃小鸡炖蘑菇吗?”
陈鑫仔细回想:“十天半月一次吧。吃鱼的时候多。鱼不限购,比鸡肉、羊肉那些肉都便宜。”说到此又问:“邵一安,明天是酸菜鱼还是鱼丸?”
安安不想搭理他,可注意到陈森看过来,就说:“我不知道。得问老汪买什么。”
陈森好奇:“除了鱼和鸡还有什么?”
陈鑫:“还有猪下水啊。猪下水也好吃。杜大厨做的卤大肠和小肠卷绝了。我跟你说,大哥,我都不想考大学。万一考上还上哪吃去啊。”心中忽然一动,“大哥,我明年才十六,还很小对不对?”
陈森下意识点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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