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硕大的包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是云姑娘。”张生小声喃喃一句。
她怎么来了?
等待行刑的老百姓亦是一片哗然。
“丧良心哪!凶手都要死了还被拦下!”
“这不是昨儿按察司招募的仵作云姑娘吗?”
“哎,还真是她!我昨儿跟她一起面试的!她的水平……”法场外的男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是这个!”
“张生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
“法场之上,岂容你放肆?!”聂侍郎只等张生人头落地便能结案,怒火中烧的他冲差役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她拉下去!”
不待差役动手,云曦就不卑不亢地朝着监斩台行叩拜大礼,随即扬起一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朗声道:
“民女云曦,见过侍郎大人。民女找到了张生没有杀人的确凿证据。若不能证明张生清白,愿受擅闯法场之罪,与张生同罪处斩!”
云曦的话让行刑的官员和围观的老百姓将信将疑,张氏夫妇险些没吊住的那口气儿又续上了,再次跪在地上喊冤。
此刻若是再叫差役把云曦拉走,倒显得聂侍郎以权压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青州大案已经彻查清楚、并无疑窦。你胆敢拦截法场行刑罪加一等……”
“敢问大人,张生可是屈打成招?”
“自然不是!”聂侍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坏了,上当了。
云曦清眸满是智慧:“既然张生并非屈打成招、行刑前又拒不认罪,这便是此案最大的疑窦了。大人代天子巡察,必是黜邪崇正、大公无私的好官,不会放过案子任何疑点的,对吧?”
聂侍郎被云曦的高帽子压得险些背过气去。
“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说来!”
聂侍郎倒是要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比得上整个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不成?!
云曦再不废话,将包袱搁在地上,沉甸甸的“证据”卷起一圈灰尘。
她拆证据的间隙,按察使宗毅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哪儿找来的小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不然倒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瞧把聂侍郎给堵的,憋屈坏了吧?
宗毅心里暗爽,这些日子被聂大人弹压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不少。
“街上捡的。”陆青帆嘴角微扬,一抹淡笑很快散去。
“民女昨日验看五具尸首,包括五年前的孤女、通判之女,去年末身亡的卖货郎之女、今年初的脂粉铺子老板娘,以及最近遇害的芙蓉坊淸倌儿。”
云曦指了指面前贴着字条的一整排小包袱,令众人一眼就能区分哪个包袱对应哪个死者。
“五人皆系雨夜受害,头部遭重击而亡,死前并未失身……”
“呵,这些结论同衙门仵作的验尸结论有甚区别?”聂侍郎轻嗤一声打断云曦:“若你再废话连篇,本官便……”
“要继续行刑”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一脸诚恳地道:“请问大人,那衙门验尸记录上可写了凶犯打了死者多少下?”
“这……”聂侍郎一讪。
“创口是平是凹?”
“死者身量几何、是否壮硕?”
“……”
云曦后面几个问题,别说办案的差役了,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未必能精准判断。
聂侍郎的脸再度涨成了猪肝色,他目光转向提刑按察使宗毅和陆青帆。
上峰和下属二人齐齐抱臂看天,压根不跟聂侍郎对视。
他们又不是仵作,哪能知晓这些?!
“尸首上哪里会有这些?!”聂侍郎硬着头皮反驳,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有的。”云曦指着地上的五个包袱:“雨夜孤女,两下致死;通判之女,十六下;其他的分别是十四下、十二下、十下。第一个死者创面凹入,说明凶器为有弧度的圆锤;后四个死者创面平整、凶器偏平,当是普通平锤便能行事。”
饶是时隔五年的遗骸,云曦也精准地解读到了枉死之人的哀鸣。
“重锤击人致死的数量差距极大,说明……”
“说明什么?!”聂侍郎忍不住追问。
“说明我们都错了,‘青州大案’的凶犯有两个人。”陆青帆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大人所言甚是。”云曦望向陆青帆,欣赏之色溢满清眸。
“犯下第一个案子的便是聂大人当年捉拿的铁匠,他身形壮硕、常年打铁,凶杀死者两锤致死……而剩下四起的凶犯身量五尺二寸有余、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些,他为了混淆视听、逃脱律法制裁,刻意模仿了铁匠作案。”
所以,当年的提刑按察使聂勤大人并没有抓错人,只是两个案子相距时间甚近,牛大壮被逮捕后认罪不讳,这才被众人误认为两个案子都是铁匠牛大壮做的。
若不是凶犯再次犯案,又遇上了验尸水平极佳的云曦,恐怕真相就此淹没、张生枉死,而聂大人此生都得背负“冤判错案”的污名。
聂侍郎的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云仵作,按察司办案都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所言只能证明‘青州大案’有两个凶犯,可不能证明法场上的张生是无辜的。”
陆青帆突然开口,明为质疑、暗为相助。
他相信云曦既然敢提出来这些疑点,必是有备而来。
“大人说得对,”云曦感激一笑,“民女按照后四桩凶案仿做了一个铁器,又制成了跟几个死者硬度相似的头盖骨……张生是不是凶犯,只待他按照民女的测验数目一捶便知。”
云曦一行之所以险些错过午时行刑,便是因为准备这些物件费了些功夫:赶制凶器、用石膏仿制足够坚硬的头盖骨,以及绘画死者头骨皲裂的纹路图。
聂大人扬手让差役给张生松绑。总归午时已过,倒也不怕再耽搁些时辰了。
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中型小钉锤递给张生,温声提醒道:“张公子若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敲击头骨的时候务必用尽全力!”
张生点头,皲裂的嘴唇微动:“姑娘大恩,张生无以为报。”
说完,他便按照云曦说的,用尽全力分别敲击四块头骨。中间因为受伤力竭还缓了片刻才继续,切实做到“用尽全力”。
期间陆青帆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跟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同冷海长得一模一样,闻言后眉眼微垂,抱拳离去。
等到张生击锤完,云曦按照骨裂痕迹用炭笔拓印,跟死者头骨的裂痕图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痕迹大相径庭。
张生的臂力难以在指定的数量下造成同凶犯一样的致死击伤。
一时间百姓哗然,行场内的官员们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没想到仵作的能耐这般厉害!”
“幸好有云姑娘,否则咱们险些冤枉了好人哪!”
……
张氏夫妇得见儿子洗刷冤屈,已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坐上聂大人叹了口气,“既然张生是冤枉的,那真凶在哪儿?”
“已经知道真凶的身量,现在只需按照犯案时间筛选出五年前在青州、去年又回归的本地人对比一番便可知。”
这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和县府衙门的活儿了。
云曦一番话说得聂大人心神一颤,这凶犯的行动轨迹怎得跟自己如此相似?
若非自知清白,险些要怀疑自己是那真凶了。
聂大人自嘲一笑,摇摇头道:“说了半天,你也并无凶犯线索。”
云曦张张嘴想解释,沉默半晌的陆青帆蓦地接道:“大人,下官有一嫌疑人,想带上来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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