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烛楼是浮筠州一处三层小楼,因是新开的,木楼崭新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屋檐四角悬挂着惊鸟铃,风一吹,鸟儿展翅而飞。
凤殃带着扶玉秋到了玄烛楼下。
还没站稳,扶玉秋就从他怀里一蹦而下,噔噔噔冲进半掩的木门。
玄烛楼的年轻管事被惊了一下,见到客人赶忙道:“贵客,今日玄烛楼打烊了。”
扶玉秋冲到高高木桌前,喘着粗气问:“打烊……打烊是什么?我、我想找两个人,能帮我找找吗?”
管事到底年轻,被扶玉秋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说得一怔,尴尬道:“我们楼主前几日回老家,这几日都是不招待客人的。”
扶玉秋焦急道:“可是我很着急,能再通融通融吗?”
管事为难极了。
扶玉秋赶忙将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都往桌子上放,有他舍不得喝的灵液,还有一堆从闻幽谷带出来的小玩意,稀里哗啦摆了一桌子。
“这些……够吗?”
管事也是新来的,连玄烛楼楼主的名字都不知晓,见扶玉秋这么焦急,想了想,还是道:“你可以先将名字写下来,若是名字特殊没多少重名的话,等楼主回来,许是能尽快寻到。”
扶玉秋茫然看着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不知。”
但这样总比扶玉秋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好,便点了点头。
管事拿着笔,道:“名字叫什么?”
扶玉秋:“扶玉阙、扶白鹤。”
管事将两个名字写下,又给了他一个崭新的玄烛楼玉令。
扶玉秋捏着玉令失魂落魄地回头,眼眶通红看着凤殃。
凤殃轻轻道:“我们先想想其他办法吧。”
扶玉秋闷闷点头。
凤殃带着他离开玄烛楼,见他还是魂不守舍,想了想突然微微闭眸,一道凤凰灵力宛如一圈涟漪骤然荡漾出去。
扶玉秋的衣袍都被震得飞了一下,茫然抬头:“怎么了?”
凤殃没说话,微微伸手去。
很快,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且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甚至连周遭都刮起一阵狂风,将扶玉秋的墨发衣袍吹得胡乱飞舞。
扶玉秋骇然仰头,就瞧见无数只鸟从四面八方而来,以凤殃为中心展翅飞来飞去地盘旋,什么族的鸟儿都有,五彩斑斓,煞是壮观。
凤殃几乎将整个浮筠州的凡鸟都召过来,微微睁开眼睛,朝扶玉秋一笑,道:“你想找的人是何种模样?”
扶玉秋这才反应过来凤殃竟然在帮自己,他眼眶更红了,却惦记着正事,赶忙道:“他们上个月回谷一趟,身上应该还有我、我的灵力气息。”
凤殃点头,又用凤凰灵力传了道音。
无数只鸟不约而同鸣叫一声,算是应答,又开始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做完这一切后,凤殃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在扶玉秋脸上一抚,柔声道:“别哭。”
扶玉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又掉眼泪了。
之前他很排斥在凤殃面前哭,总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平白让人看笑话;但这次不知是何缘由,他非但没忍住,眼泪反而掉得更凶。
凤殃犹豫一下,上前一步尝试着拍一拍扶玉秋的后背。
他自小在闻幽谷那种与世无争的地方长大,平生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下雪太冷不能出去玩,此番误闯入这纷攘世间,又乍遇残害兄长的罪魁祸首,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扶玉秋低低呜咽一声,一头扎在凤殃怀里,双手环抱住凤殃精瘦的腰身。
凤殃僵了一下,才轻柔抚着他的脑袋:“你的兄长都是幽草吗?”
“不是。”扶玉秋摇摇头,道,“我二哥是毒草。”
至于扶白鹤,扶玉秋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小到大他身后都跟着无数毛茸茸的灵兽,吸他吸得□□。
凤殃一愣:“毒草?”
还没等他细想,就见刚飞走的几只鸟竟然又折返回来,只是展翅并不像之前那样有精神,晕晕乎乎东倒西歪,却还是坚持着朝凤殃飞来。
凤殃伸出手,让那几只小麻雀落在掌心。
小麻雀蔫哒哒的,奋力睁开眼睛,啾啾几声。
凤殃皱眉:“玄烛楼?”
“啾。”
凤殃看向不远处刚刚走出来的玄烛楼。
身上带着幽草气息的毒草……怎么会在玄烛楼?
扶玉秋擦干眼泪,茫然道:“玄烛楼怎么了?”
凤殃摸了摸麻雀,将它们吸入体内的毒气轻轻驱除,放它们展翅离开。
“玄烛楼有你要寻的人。”
扶玉秋一惊,拔腿就冲了回去。
刚才半掩着的玄烛楼大门此时已然打开,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内传来。
“去找凤凰墟少族主,凤殃——你方才说,那人要找谁?”
扶玉秋眼睛一亮,是扶玉阙的声音。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快步跑上台阶。
刚好那年轻管事说道:“找……扶玉阙、扶白鹤。”
扶玉阙:“?”
扶玉阙眉头一皱,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下一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哥!”
扶玉阙霍然转身。
扶玉秋满脸泪痕地冲了过来,一下蹦起来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大声道:“哥哥!”
扶玉阙:“……”
管事在一旁都惊住了,没想到刚才那漂亮少年竟然和楼主认识吗?
还是兄弟?
扶玉阙愣了好一会,才强行按着扶玉秋的肩膀将他撕下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见扶玉秋还傻兮兮地朝他乐,当即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就要伸手给他个教训。
只是手掌即将落到扶玉秋全是泪痕的脸上时,又强行让自己停下来,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出去闻幽谷做什么?!”
扶玉秋才想起来这回事,讷讷道:“对、对不起。”
扶玉阙看起来动了大怒,眼眶都在发红,细看下他眼底全是血丝,好像接连好几天劳碌奔波似的:“我同你说过什么?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
扶玉秋吓懵了,第一次见一向沉默寡言的扶玉阙这么生气,他怯怯地伸手去拉扶玉阙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哥哥……”他喃喃道,“我知错了。”
扶玉阙冷冷道:“知什么错?”
扶玉秋小声说:“我、我不该从闻幽谷出来,让你们担心。”
凤殃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正要为扶玉秋解释。
扶玉阙看到他,瞳孔一缩,近乎怨恨地看着凤殃。
他认出来,此人就是拐骗扶玉秋出闻幽谷的罪魁祸首。
扶玉秋心思单纯,贸然跟着陌生人离开闻幽谷,若是被人发现幽草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扶玉阙如坠冰窖,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狂风暴雨之夜。
无助、绝望……
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怨恨。
一时间,扶玉阙脑海中全无理智,无数毒烟源源不断冒出,朝着凤殃张牙舞爪席卷而去。
凤殃脚步一顿。
倒是扶玉秋反应过来,忙尖叫道:“哥哥不要——”
他飞快朝着凤殃扑上去,妄图用单薄消瘦的身体护住凤殃。
凤殃金瞳倏地一闪。
凤凰火猛然在周遭燃起,轰然一声同席卷而来的毒烟撞在一起,激荡出圈圈悍然灵力往周遭袭去。
轰然一声。
刚刚布置好没多久的玄烛楼险些被震成一片废墟。
瑰丽的凤凰火将两人包裹住,把团团毒烟遮挡在外。
扶玉秋惊魂未定,他知道扶玉阙毒烟的厉害,赶忙去检查凤殃有没有被毒到。
凤殃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也不生气,垂眸看他,笑着道:“没事。”
扶玉秋这才放下心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扶玉阙从烟雾中而来,像是要索命的厉鬼。
“哥哥!”
扶玉阙漠然道:“来。”
扶玉秋见扶玉阙几乎像是疯了一样又要放毒烟,急忙道:“我见到夺走幽草的人了!”
果不其然,一直马不停蹄寻找几十年罪魁祸首的扶玉阙当即一愣,周身毒烟缓缓退散。
“谁?”
“刚出关的仙盟老祖。”扶玉秋赶忙说,“我真真瞧见了,他身上就穿着带雪花的竹纹衣裳。”
扶玉阙拧眉。
仙盟老祖?
“还有……”扶玉秋再接再厉,也不怕凤殃知道,“他好像被……被幽草夺舍了,说让我来找你。”
扶玉阙瞳孔剧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却瞧不出丝毫波澜。
他冷冷看了凤殃一眼,暂时不打算追究,朝着扶玉秋一伸手:“过来,回家。”
扶玉阙打算去仙盟一探究竟,只是那老祖既然能做出采摘生了神智的幽草入药的残忍勾当,或许这番话只是个圈套陷阱。
他不打算让扶玉秋跟他一起冒险。
当务之急,得先把扶玉秋送回闻幽谷,重新加固结界再说。
扶玉秋犹豫,回头看了看凤殃,眸中有些不舍。
扶玉阙冷冷道:“扶玉秋。”
扶玉秋只好狠狠心,小声对凤殃说:“那、那我先回家了。”んΤτΡS://Wωω.HǒΝGyùΕ捌.℃óm/
凤殃默不作声,但也清楚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点头。
扶玉秋依依不舍地看他,直到扶玉阙不耐烦地催促,才噔噔噔跑到了扶玉阙身边,怯怯地抱住他的手臂。
扶玉阙将扶玉秋头上的凤凰纹发带扯下来,冷冷扔到地上,随后看了扶玉秋一眼。
扶玉秋被扶玉阙从小带到大,一个眼神一个字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敢忤逆,皱着眉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
他正要捧着还给凤殃,却见漆黑的毒烟瞬间扑上来,三下两下就将凤凰纹白袍吞噬成一堆漆黑灰烬,从扶玉秋手中簌簌往下掉。
扶玉秋一愣,不情不愿道:“哥哥……”
扶玉阙将漆黑衣袍脱下,裹在扶玉秋单薄的肩上,冷冷看他。
扶玉秋立刻不敢说话了。
扶玉阙不想让扶玉秋在外界多待,和躲在角落里的管事叮嘱两句,拽着扶玉秋就走。
扶玉秋眼巴巴看着凤殃,伸手朝他挥了挥:“再见。”
凤殃勉强一笑。
扶玉秋还要再看他,扶玉阙却嫌他动作太慢,直接不耐烦地把他抱在怀里,用宽大的衣袍裹住全身,又将宽大兜帽拉到还在伸着往外看的脑袋上,完全隔绝掉视线。
扶玉秋抗议道:“我能自己走。”
扶玉阙没说话,直接御风而行。
扶玉秋:“啊啊啊——草!!”
凤殃:“……”
凤殃看出来扶玉阙对自己的不喜,却也不觉得怨恨。
毕竟他若是扶玉秋的兄长,也是见不得扶玉秋被一个陌生人拐走,置身于危险之中。
凤殃看着两人离开,好半天才怅然若失地看了看盘旋在头顶的鸟儿。
鸟儿自由展翅飞翔,可终究是要回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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