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江之鱼睡在外面的沙发上,魏然睡在房间,房门大开。
父女俩就隔着这道门,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他问她童年往事,她避重就轻,挑欢快的凑趣让他开怀。
她问他年少感情,他回想当年,悠悠长叹,却难掩对故人的缅怀。
提及魏苒苒,他总是哭了又笑。
对这个女儿,他倾注了全部的父爱。
而如今,他丧女心痛,却又因多了一个女儿开怀。
其中悲喜,只有他一人能懂。
若问及缘由。
造化弄人罢了。
-
夜深人静。
有人父女相认,有人成功翻身。
而有人却夜不能寐。
乔桥一把将茶几上的玻璃杯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嘲笑:
“怎么可能!怎么梁烟就能那么好命!这都能让她洗白?”
说着,她拿起手边的抱枕,通通砸到一旁的小助理身上:
“废物,要你有什么用?不是说那些记者已经拿到了死者母亲的证词?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改口!”
小助理再次被当成了出气筒,身子微微发抖,嗓音也带着颤:
“是死者父亲推翻了说法……”
“据说……有记者认出……是环宇的沈董亲自过去让死者父亲出面的……”
“别说了!”乔桥拿起桌上的水果叉就朝小助理砸去:
“为什么?为什么沈肆能为江之鱼做到这种地步!”
小助理脸上被划出血痕,只能无助的捂着脸,小声道:
“不过……据咱们的人递来的消息,好像江之鱼是死者父亲的私生女……”
“什么?”乔桥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小助理吓得后退好几步,却听她仿佛疯了一般,大笑道:
“私生女啊?”
“哈哈哈哈,偌大的俞氏集团,对外声称额儿媳是个私生女,你说讽不讽刺?”
小助理弱弱的没敢出声。
而这时,乔桥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猛得用力:
“所以,你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深挖?”
小助理忍着下巴的疼痛,刚要点头,又听乔桥继续道:
“慢着,我记得前段时间,江之鱼在科技圈也出了个丑闻?一道让人查了发过来!”
-
天光大亮。
江之鱼小心翼翼的从沙发上起身,拨了酒店内线让人送了早餐上来,这才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
“爸爸,起来了。”
昨晚魏然睡得虽晚,但睡得却很沉。
睁眼看到门外的江之鱼,他一时神情恍惚,听到那声“爸爸”,这才后知后觉。
这是他和魏伊的女儿。
是他亏欠了十几年的孩子。
可如今,他还不能去弥补她。
她还有个女儿,需要入土为安。
父女俩沉默的吃了早饭,沈肆的车适时的停在了楼下。
“魏叔叔,医院那边已经处理好了,殡仪馆的车也已经在路上了。”
魏然看着沈肆,又看看江之鱼,内心一阵酸涩,哑声道:
“好~麻烦你了。”
“不过,之鱼……”
江之鱼适时打断:“我知道,在外人面前,我还是会称呼您为叔叔。”
昨晚本和他相认本就是对他的妻子忍无可忍。
叫出那声“爸爸”,也只是想给他生活下去的希望。
让他知道,他不只有魏苒苒一个孩子。
可是,他们的关系在现在复杂的情形下,只会出现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不是那种不懂事的。
同样,魏然为了保护她,也不会让他在今日的场合下,称呼她为“爸爸”。
魏然那日渐浑浊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是我亏欠你,亏欠你母亲。”
“我如今有心无力,已经不能弥补你太多,能做的就是不要把你拉下水。”
“之鱼,你要记住,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你过得好,我才能安心。”
江之鱼望着眼前这张年华不再、皱纹横生的脸,郑重点了下头:
“我知道的。”
-
医院很快到达。
魏然妻子就站在那儿,由娘家人扶着,不复昨日疯癫,只是看向江之鱼的目光像是漼了毒,由里到外都是狠辣。
沈肆伸手握住江之鱼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
“这儿有我,你回去车上等着。”
江之鱼向他微微摇了下头:“不必,她不敢对我做什么。”
“我昨天说的话再狠,也无法否认苒苒是我的妹妹。”
“再说,来之前,烟姐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替她送送苒苒。”
沈肆没再坚持,只紧紧牵着她,让她离魏然妻子远了一些。
至于魏然,已经自觉的走到了前面,没离江之鱼太近,也没离太远,走到家族负责丧葬事宜的老人面前,简单介绍道:
“这两位是救命恩人的朋友,过来帮忙送苒苒一程。”
魏然妻子已经恨毒了这父女俩,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扯开他们的真面目,却被娘家嫂子用力扯住:
“恶人自有恶人磨,忘了昨晚联系我们的那人说的话了吗?我们只用等着,先让苒苒踏踏实实的走了再说。”
半小时后,魏苒苒被从太平间推了出来,送往了殡仪馆。
因为她年纪辈分都极小,又没有成婚,不需要等待亲戚朋友哀悼,短暂停灵过后,当天下午便火化完,定于明天中午下葬。
江之鱼怕魏然心绪崩溃,又将他带回了酒店休息。
这次,他怕江之鱼休息不好,没让她再陪着,将她赶去了隔壁房间。
深夜,江之鱼靠在酒店的飘窗上,望着窗外的夜景,静静的出神。
魏苒苒即将入土为安,魏然跟妻子的离婚协议也将送去公证。
等三个月冷静期一过,他们便不再是一家人了。
那么到时候,魏然又将回到学校任职,日子应该会过得好一些了。
最起码,不应该是这幅颓败苍老的模样。
等以后退了休,如果他愿意,她便将他接到京城去,让他安度晚年,也算是全了母亲与他的一番情意。
至于他所说的亏欠,她早就不在乎了。
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活着,能时时见到。
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时,手机传来一声振动。
江之鱼回神。
是沈肆发来的:【小姑娘,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他这两天住在舅舅家里,两人白天也没说上几句话。
他应该是怕她心情不好,特意哄他。
江之鱼轻笑了下,回了一句【说来听听?】
沈肆的消息几乎秒回:
【下楼。】
【不用打扮。】
【我想抱一下你。】
江之鱼内心柔软的不像话。
他总是这样,看似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漫不经心。
可对她,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神。
他真的是在担心她不开心。
像他说的那般,她连睡衣都没换,穿着酒店的拖鞋,直奔楼下。
夜色里,沈肆一身黑T黑裤,就那么靠在他舅母的粉色小跑旁,遥遥朝她望。
明明极不搭的格调。
可偏偏却撞在了江之鱼的心上。
“发什么呆呢?”
“是想让我过去吗?”
“也不是不成。”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
就连揶揄都恰到好处。
江之鱼就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来,走到她的面前。
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际,下巴放在她的颈窝,无赖一般的长叹许久,这才道出一句:
“有些想你。”
江之鱼回抱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
夏季的晚风还有些凉,可两人紧紧相拥,却生出几分寒冬里相互取暖的温馨。
耳边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到草丛里蛐蛐的弹唱。
良久,沈肆将她从怀里放开,抚摸着她背后的长发,望着她的眉眼,柔声道:
“我订了明晚的机票返京。”
“魏叔叔那儿,我舅舅舅母会照应。”
“所以,不要担心,嗯?”
江之鱼在他的温柔目光中点了下头,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你.摸,它一直有在很好的跳动。”
沈肆不解,眉头微挑。
江之鱼朝他笑笑:
“没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
“我,还有……魏叔叔。”
“我们血脉相连,却无法跟普通的父女那样相处。”
“但现在,我已经很知足。”
沈肆微顿,也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学着她的模样,一字一句道:
“它也在很好的跳动。”
“只为你跳动。”
“所以,一切有我,你不需要想太多。”
-
魏苒苒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至亲出席。
江之鱼和沈肆没有上前,只在不远处望着,直到墓碑前只剩下了魏然一个人,他们这才走过去。
“苒苒,之前一直没有好好跟你见面,我是姐姐。”
她将手里一尘不染的菊花放在墓碑前,拉了拉沈肆的手:
“这是我的男朋友,以后会是我的老公,会跟我一起照顾父亲,你不要担心。”
说着,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魏然:
“父亲跟你母亲的事儿,还希望你不要怨他,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请护佑他们长命百岁,再无烦忧吧。”
魏然静静地回看着她。
良久,收回视线,望着墓碑上魏苒苒的黑白照片,轻叹道:
“苒苒,爸爸完成了你的心愿。”
“可我亏欠你姐姐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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