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自记事以来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鎏熙殿。
小时候父皇就带着他,他在批改奏折,自己则在一旁,握着比自己手大很多的毛笔,在纸上画着。
每一次把浑身弄得全都是墨,有时候甚至把脏兮兮的手印在奏折上,但父皇从来没有怪罪过自己。
手把手教自己写字,是苏晨记忆最深刻的。
父皇是一位很厉害的皇帝,每天处理国事都到深夜,小小的他半夜醒来还看到披着龙袍,处理奏折的父皇。
那时候,苏晨就在想,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多认一些字,就能替父皇分忧。
大哥不喜欢看书,他喜欢看。
大哥和自己说,要努力看书,听太傅的教导,这样将来能继承父皇的位子。
苏晨很疑惑,大哥是嫡长子,继承皇位是理所应当的,但大哥一直都很抗拒。
后来,苏晨逐渐长大,他好像如父皇的愿,成为了他想要的样子。
他也以为,自己会按照父皇的期望还有安排,一直走着,循规蹈矩。
像一只被束缚的鸟儿。
不知何时,儿时的期许一点一点被这巨大的金色牢笼磨灭。
直到他看到了她,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被溅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在荡漾。
“诶……每天一直看书不会觉得无聊吗?”
女孩的声音十分的清脆,就像他听到枝头的百灵鸟一般。
苏晨抬头,就看到窗外的树枝上,坐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少女一张脸灵动漂亮,如同一朵盛开的栀子花,纯白,像是不染尘世的仙灵,让人心一瞬间停滞了一分。
云娘看着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摸了摸鼻尖,不会是吓到了吧?
起身,准备溜走。
“你是妖精吗?”
少年的声音干净又清润,让云娘的动作一顿。
看着自己的衣裙,站在枝丫上,看着站在窗边的少年,足尖轻点,下一刻已经站在了窗外。
苏晨看着她,像一只纯白的蝴蝶,朝自己飞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云娘趴在窗户上,“妖精吗?那你看看,我像什么妖精?”
苏晨看着她,认真地道,“真的是妖精吗?”
表情格外严肃。
云娘愣了一下,下一刻忍不住笑出声。
她来皇宫好几次,每次路过这里,总能看到少年坐的笔直,或翻看手里的书册,或提笔写字。
让云娘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宁静,淡然,但又有些木讷。
今天实在忍不住,开口,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可爱。
云娘两只手举起,手指弯曲成爪,脸也凶起来,“我可是最漂亮的狐狸精哦~不怕吸你精气吗?”
苏晨看着女孩,认真地摇摇头,“不怕。”
后来,云娘经常偷偷溜进皇宫,坐在少年窗外的树枝上。
两个人偶尔也会说两句话。
每一次女孩来,都会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
苏晨都小心保管着。
云娘说,这是她四处问诊,那些病人给她的。
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苏晨都格外喜欢。
苏晨知道,云娘她是医女,游历天下,悬壶济世,她看到的风景是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云娘道,你出不去,那我每次游历归来,给你带当地有趣的小玩意儿。
苏晨笑着说好。
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了一年之久。
后来,苏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想和云娘有更多的联系,不仅于此。
但苏晨知道,他是金丝笼子里的鸟,而云娘肆意,自由,是他所渴望的。
苏晨第一次有了想逃离这座金丝牢笼的想法。
也想出去,去看看云娘口中所说的世界。
元仪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鹰眸冷冽,“朕绝不会同意,苏晨,你身上所背负着的使命就注定你必须娶一位家世对你有所帮助的妻子,而不是孑然一身,四处漂泊的医女!”
“父皇,儿臣从未肖想过皇位,那是大哥的,儿臣从小到大一直都听您的,这一次,可不可以,让儿臣也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元仪帝冷着脸,“绝无可能!”
苏晨最后还是任性了这一次,但他不知道,这一次竟然就是所有噩梦的开端。
手里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孩,苏晨连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云娘一身白裙,此刻已经被染红,身上的乱箭极为的可怖。
但脸上努力的地扬起笑,把手里一直握着的小铃铛举起。
“不……不哭哦,铃铛,阿晨……想……想要的。”
苏晨浑身也被箭刮伤,脸上的温润不复存在。
看着高楼上那一抹明黄,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父皇……父皇,您救救她,是我要偷跑出去,我不跑了……不跑了,您救救她……救救她……”
“儿臣以后不会再踏出皇宫半步,真的……真的,父皇……她会死的……会死的……”
元仪帝看着最为得意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这般作贱自己,心里的火气越发的旺盛。
“此等妖女就是迷惑你心智,死不足惜!”
苏晨眼泪迷花了脸,“不是的……不是的,父皇,您救救她……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想着走了……”
元仪帝看着他这般模样,转身才让人叫太医。
奈何,云娘从小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失血如果不经过特殊处理,便会一直流着。
苏晨抱着她,看着她身上的血将两个人的衣衫都染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温热的身体一点一点在怀里冷却。
云娘把挂有铃铛的红绳艰难放在少年手中,唇角一直含着笑,“不……不哭……”
被血染红的指尖抬起,想要擦一擦他眼角的泪珠,用尽了力气,抬起。
“阿……晨,我……”
一双眼眸逐渐涣散,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便失去了呼吸。
苏晨看着手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的女孩,眼睛猩红,“呜……不要……云娘……别走,别走!!!”
元仪帝带着太医走来,就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心一紧。
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云生大梦初醒,看着头顶灰扑扑的帘帐,坐起身,抬起手,摸了摸眼角,一片湿濡。
云娘,是不是我们就不该相遇。
没有遇到我,你仍旧是逍遥自在,悬壶济世的医女。
而他,就在深宫终此一生。
云生手腕上,一根红色挂着铃铛的红绳已经被摩挲的不成样子,看着窗外。
风一吹过,树上一抹纯白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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