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刚从前朝过来,明黄的龙袍衬得他欣长的身体更显高大,胸前翻滚威严的金龙,张牙舞爪的彰显着存在,摄人的气势犹如实质般咆哮而来。而当你看见他的时候,并不会因为他满身的气势,而忽略他俊朗的长相。
金色光束描绘着他的轮廓,面如冠玉,俊美儒雅,英挺的剑眉,深邃的瞳孔,加之这满身权势蕴养的气势,就这么静静的站着,自有一股沉重而恐怖的威压。
凉亭外,赵安荣拦住想要靠近的珍珠,脸上带笑实则不容拒绝的将珍珠拉到了一旁。
盛元帝固然十分俊美,但江善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经过短暂的怔愣过后,她忙垂下眼睑,恭敬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盛元帝抬了抬手,示意江善起身,上前与江善并排站在一处,望着下方的水池,轻笑着说:“这些金鱼只做观赏,身上的刺多以外,肉质较硬,且有一股难以祛除的泥腥味,你若喜欢吃鱼,御膳房有进贡的太湖银鱼,泰山赤鳞鱼和松江鲈鱼,都是鱼中珍品,肉质细嫩鲜美,鱼汤甘甜滋补。”
属于男性干燥又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善不适的往后退了半步,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忽视脸上淡淡的热意道:“多谢陛下好意,臣女不敢逾矩。”
盛元帝口中的这些鱼,从当地进贡到皇宫,能活着的怕是不过几尾,除了皇上和太后这两处,皇后那里恐怕都是没有份例的。
盛元帝微垂下眼睛,便能看到对面小姑娘饱满的额头,小巧挺直的琼鼻,以及因为不自在而抿起的粉唇。
察觉到小姑娘身上刻意的距离感,盛元帝眸光一暗,状似不经意问道:“听说你和陈府的亲事,定在下个月?”
江善的指尖轻颤,纵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有一道充满威势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她身上,她轻轻吸了口气,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是。”
只有一个字的话,却像是在舌尖滚过千百次,随着这一个字落地,凉亭内的空气像是瞬间抽空,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在凉亭内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善憋得脸色涨红,快要受不住时,身上那充满威压的视线,终于舍得移开,落到凉亭外的某处。
平静的水面间或有蜻蜓点过,盛元帝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深,平静的眸子下藏着翻涌的波涛,面上用状似玩笑般的语气说道:“陈府并不是个好去处,朕之前说的话依然算数,如果你愿意进宫......”
“陛下!”
江善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盛元帝漆黑的瞳孔,她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住,不让自己的目光躲避,礼貌且生疏的回道:“臣女多谢陛下看重,然臣女没有鸿鹄之志,只愿能好好活着,臣女是真心想嫁去陈府,请陛下成全。”
“成全?”盛元帝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带着十足的讽刺,眼底的情绪变得淡漠起来,语气有了些许凛冽:“陈府有什么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朕?就算你那表哥身有缺陷,你也依然愿意嫁给他?”
心底说没有恼怒是假的,盛元帝自问自己对面前的小姑娘,已是比旁人多了两分宽容和在意,甚至愿意为了她,暂时留下文阳侯一府人的性命。
“是。”江善眼睛都没眨一下,实话实说道:“我虽然只见过表哥几面,却能感觉出他是一个极其温柔体贴的人,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就算他哪里有问题,我也不在乎。”
“是不在乎他有缺陷,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人?”盛元帝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步步紧逼,似是要望进江善的心底。
江善喉咙发紧,原本坚定的目光,有了游移的趋势:“我......”
盛元帝抬了抬手,制止住江善后面的话,郑重又缓慢的问道:“朕能感觉到,你对朕不是全然没有感觉,所以,你为何拒绝朕而选择你那个处处不如朕的表哥?”
难不成他堂堂大昱的皇帝,还比不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小秀才?
江善心尖颤了颤,数不清的酸涩堵在喉咙里,连忙低下头掩饰住泛红的眼眶,轻轻吸了两口气,快速调整好因这一句话而差点崩溃的坚持。
等涌上来的情绪重新压下,江善抬起小脸认真的看向盛元帝,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未发觉的希冀,“陛下想要我进宫,那陛下能一直相信我,不会因为别人而对我怀疑么?后宫中的谋算陛下比我还清楚,我在前朝没有任何依靠,我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寄希在陛下身上,陛下能答应我,一直待我如初吗?”
这话其实已经是逾矩,后宫中那么多妃嫔,没一人敢要求陛下对自己始终如一,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盛元帝被这话问住,心底不可避免生出些恼怒,觉得是自己的纵容,才让面前的小姑娘生出些得寸进尺的想法。
他心底这么想的,面上不由带出两分,江善像是早就猜到这个情况,眼里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只有强行挤出的一抹苍白的笑。
“色衰而爱驰,人的感情总是会变的,我不想日日等在冷寂的宫殿里,看着灼人的太阳从东到西,更不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盯着头顶的床帐直到天明。”
她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语气又轻又淡:“那样我会受不了,我会死的......我宁愿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一切,也好比得到后再失去......”
盛元帝怔住,望进她眸子里的认真和悲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能待她始终如一吗?
盛元帝不知道,步入而立之年后,他进后宫的次数大幅减少,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也不会再往那方面想,匆匆瞥过并不往心里去。
江善是他近年来,唯一一个放在心上,且想要留在身边的人。
盛元帝侧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不甘心问道:“未来的事情,朕不会给你保证,但你的那位表哥,就能对你始终如一吗?”
江善回望过去,唇角轻扯道:“我与表哥,不用相濡以沫,不需鹣鲽情深,只要能相敬如宾,对我来说便是足够。”
她心里很清楚,盛元帝对她确有两分在意,然而这两分在意,并不足以在宫中护住她,历朝历代后宫中的阴谋算计,只是听听便能让人后背发寒。
或许一次两次,皇上会选择相信她,但日深月久,他总会有厌烦和怀疑的一天,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这两分如白雾般抓不住的在意,便会在一日日的误会中消磨殆尽。
等到那时,便只剩浓浓的失望和两看相厌。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因为在乎,所以会苛求,会变得疑神疑鬼,变得惊惧不安,所有的情绪全系于一人身上。
若是因此变得不再像自己,她宁愿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心,与未来的夫君只有敬重,没有爱恨,便也不会有失望和痛苦。
盛元帝听明白江善的意思,知道她不爱她表哥时,心底既兴奋又克制,然而一想到对方拒绝的原因,那份兴奋很快在心底消散。
他有自己的高傲和自尊,不屑于强迫别人,更不愿哄骗于她,他更希望自己喜欢的小姑娘,是自愿陪伴在他身边。
但很明显,面前的小姑娘,是真的不愿入宫,不是欲擒故纵,亦不是故意试探。
江善的这番话,鼓起了她全身的勇气,她不敢去看盛元帝的表情,逃避似的说道:“时间不早,娘娘那边或许该找我了,臣女告退。”
说完,她闷着脑袋冲出凉亭,没给盛元帝一丝反应的机会。
夏风犹如无人之境般穿过凉亭,盛元帝的身子绷得很紧,脸上的温和儒雅被越来越浓郁的沉重代替,嘴边溢出一声自嘲的笑。
在江善说出她的要求时,他心底虽有两分不快,然而在这不快之下,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恐慌,因为有一瞬间,他居然是想答应她的。
盛元帝的心沉了沉,在江善离开的时候,忍住了让人拦下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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